得舍 (初五)

　　五月中旬的一天，纪明得来这儿出差，挪出行程安排了三天假期。飞机落地差不多是晚饭时间，他约了秦屿吃饭。
　　秦屿乘车提前到纪明得下榻的酒店等。他坐在沙发上快要昏昏欲睡，冷不丁头上被人戳了一下。仰起脖子一看，纪明得一身休闲打扮站在身边。
　　“你穿这么休闲来出差？”秦屿托着腮仰头打量他。
　　“就明天上午有个会，后面两天都没事。”几根头发遮住了秦屿的眼角，纪明得轻轻往旁边捋了下。
　　“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
　　“没事。你要没空，我就去剧组呆着。”
　　想想就很惊悚。秦屿心想还是尽量和葛老师请假看看。
　　纪明得拍了拍他的手臂：“看着好像结实了点。走吧，先去吃饭！”
　　“你来开会，这儿没人接待你？”
　　“哪儿有你重要。”
　　贫嘴程度秦屿远不如纪明得。他站起身，跟着去了酒店的中餐厅。两人刚好坐在落地玻璃窗边，能看到海面上的落日余晖映红了半边天，景色美不胜收。
　　“你们是不是在拍冬天的戏？”
　　“嗯。这几天很热，穿着羽绒服都快长痱子。还好这段戏快拍完了。”
　　纪明得点了瓶红酒，和秦屿一起慢慢对酌。
　　“还要在这拍多久？”
　　“最起码一个半月，进度不是很快。”
　　“去英国的签证来得及？”
　　“交给中介了。留学签证比较容易办。”
　　纪明得握住秦屿的左手，感叹道：“以前是别人跟着我走，现在变成我追在你后面。”
　　“犯贱心理，太容易得到的都不要。”秦屿笑他。他抿了口酒，问出心底一直以来的疑惑，“你以前肯定也碰到过不理你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纪明得轻轻一笑，眼尾弯成了小扇子。四十岁不到中年男人的魅力越发不可挡。秦屿说他像狗尾巴草，看着倒是长得最绿、纤毛最盛、根茎最坚韧的那一根。
　　“为什么不能是你？”
　　“你见过那么多人，我肯定不是当中突出的一个，各方面都比我好的人不会少。”
　　“那你觉得有谁是和你一样的？”
　　两个人一样？世上哪有一样的人。他突然想到，恐怕这也是他看上纪明得的原因。人好与看对眼总归不是一回事。套句俗话，爱情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所以这么傻的问题，大概只有陷入恋爱边缘患得患失的人才会问。
　　秦屿收回自己的手搓了搓脸，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纪明得见他脸颊略泛红，便明白他是想通了。他喝完杯中的酒，说：“走吧！”
　　“去哪儿？”
　　“外面走走。”
　　酒店门口就是沿海公路。穿过人行横道，下了台阶，海滩一览无遗。两人都不想下去，沿着路边椰树林走。
　　路灯在外侧，越靠近椰树林光线越暗。初时两人都没有说话，后来纪明得谈起了最近行业里的趣闻，秦屿很自然地接了下去。走到半路时，迎面遇见夜跑的人，纪明得往里侧靠了靠，顺势就抓住秦屿的手没放开。
　　两人牵着手沿海边走了很久。过马路时，偶有路人诧异的目光投过来，很快也就错开了。秦屿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觉得应该甩开时，又有些舍不得。纪明得的手一如冬天那时候，很大很暖，牵的他手心都是汗。
　　他想起之前胡淼和他说，纪明得做错在先，你得好好磨磨他，不能让他这么快骗了去。秦屿不太明白所谓的磨是什么意思，虚心求教。胡淼指着一部当红的偶像剧说，你照着这个，怎么折腾男主怎么来。秦屿还当真去看了两集，看得满头黑线，心想这种打是情骂是爱的作风，他们俩谁也不合适。
　　纪明得的性格，不会承认自己犯错，也不会放低了姿态去追回秦屿。他能做的顶多是退后几步，给秦屿空间，尊重包容他的生活。仅此而已。
　　或许对别人而言不算什么，但对秦屿却很有效。仔细想来，他大概就是这么一点点被打动。
　　两人走过大大小小几个海滩，差不多到了路尽头。秦屿放开纪明得的手说：“我要回去了。”他右手手心又湿又黏，脸上有些红，可能是路走多了。
　　纪明得搂住他的肩，亲了下他额头：“我送你过去。”
　　司机很快就到。坐上车后，纪明得搂着秦屿的腰，几乎是贴着他。秦屿开玩笑地问：“这么怕我跑了？”
　　纪明得佯装叹了口气：“我该买根万米长的绳子栓你身上。”
　　秦屿笑了一下。他有时想问纪明得，要是开头没那么糟糕，会不会现在已经好上了？
　　但想想更大可能依旧是平行线，又觉得没什么好问。
　　秦屿让司机停在距离剧组酒店几百米远的地方。临下车前，纪明得和他说：“明天上午开会。下午我联系你？”他点点头。
　　纪明得抓住他的肩，很快轻啄了一下双唇，低声说：“我不下车了。你自己走回去小心，回到酒店发我微信。”
　　秦屿说了声“好”，下了车往前走。路边的梧桐树枝叶繁茂，树荫下的人影几乎是融入了黑暗中，很快就不见了。
　　纪明得贪恋地看着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朝司机说了句：“走吧！”


第51章
　　日子流水一样过得很快。一转眼剧组杀青，秦屿直接从拍摄地飞回家陪了父母一段时间。之后回到原来的城市没多久，便到了骄阳似火的八月。纪明得有心，陪着他飞往异国他乡熟悉了两天，自己又飞回来。
　　再见面已是两个月后。纪明得趁来意大利出差，转道去了趟伦敦。
　　因为来之前已经提早说好，秦屿尽量把时间空了出来。纪明得着实有点等不及，意大利那边下午四点刚刚和人结束会面，他就让助理把机票改签，坐着时间最近的廉价航空去往伦敦。
　　他到达时，秦屿还在学校里和同学讨论，没注意到手机。等结束后才发现有好几个纪明得的电话。他打了回去。
　　“你在哪儿？”纪总口气不太好。
　　“学校里，刚和同学在讨论作业，电话静音了。你明天什么时候到？”
　　“我在你家门口。”纪明得无奈地说，感觉惊喜泡了汤。
　　秦屿扑哧一声笑了。
　　“等了很久？我出来了，很快就到。要不你到前面转角的水果店等我？本来还想去买点东西。晚上可能来不及做什么，要不要待会去外面吃？”
　　耳朵里一堆絮絮叨叨的，纪明得反而觉得心情慢慢变好。他左右看了看，慢慢地踱步到水果店。
　　“我记得你那边是共用厨房，不太方便。晚上还是去外面吃吧。”
　　“嗯。不过这附近的店都很普通，也没有中餐，你可能吃不惯。”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是来看你的。”
　　秦屿咬了下嘴唇，嘴角不可抑制地微微翘起。
　　“你等一下，我出学校了，再过会就能到。”
　　“不急，我在水果店门口等你。上次让明安带给你的海鲜吃完了吗？”
　　“还没，有一些我冻了起来。”
　　“不舍得吃？”
　　“有点。不过自己做饭时间也不多，一个人吃的挺慢。”
　　纪明得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过人行道时滴滴滴的声音，越催越急越来越快。等刺耳的声音消失后，纪明得轻轻地说了句：“我很想你。”
　　秦屿的眼睛突然有点酸，被转角的风一吹，似乎快要落了下来。视频的时候纪明得说过这句话，次数不多，每次他都笑笑过了。现在这个人就在几步之遥，想念却如泉涌般浮上心头。他急切地想要见到这个人。
　　秦屿加快了脚步。转个弯，水果店就在前方，他边走边向前张望。
　　“你在哪儿？我没看见你。”
　　“就在水果店门口。”
　　前方站着一个穿米色中长款风衣的男人，四处张望一番之后，视线便定格在他这个方向。
　　“看到了。”
　　“看到了。”
　　两人几乎同时出口，又同时挂了手机。
　　秦屿往前跑了几步，纪明得推着行李箱也往前挪了挪。
　　两个多月。有点陌生，又比之前多了些日积月累的熟稔和亲昵。
　　距离缩短到十公分，两人站定看着对方的脸，都忍不住嘴角上扬。路边一辆大卡车经过，纪明得拉着秦屿往里边走了几步，指了指他的口袋：“手机快掉出来了。”
　　秦屿低头塞了回去，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纪明得贪婪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伸手抱住他，满足似地叹了口气：“吃什么都行，先让我好好抱抱你。”
　　水果店的员工朝这边看了过来，善意地对秦屿笑了笑。陌生的街头，陌生的行人，稍微放肆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秦屿伸出手抱了抱纪明得的腰，上下安抚几下，随即就松开了。
　　“去我房间坐一坐？”
　　纪明得有点留恋地放开了他，说“行”。他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紧紧揽着秦屿。然而水果店面前的路太小，仅容一人过去。他把箱子往前推，然后向后握住秦屿的手，掌心与掌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住处就在边上。一进入房间，纪明得忍不住把秦屿压在柜子上，寻着他的嘴唇直奔而去。所有的想念与爱恋全都借着两片薄薄的嘴唇传达给对方。太过猛烈、太过浓厚，几乎让秦屿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