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舍 (初五)

　　车子在距离村口200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袁东接了个电话，转头和纪明得说：“找到了。在离海边最近的一个房子。门口有人值守，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纪明得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几乎扎进肉里。他猛的一下推开车门，如同将士出征前发狠地说了句“走”。
　　袁东的手下领着他们俩从村后头绕了进去，最后停在距离房子大约50米的一个围栏后。
　　“两间平房。左边一间灯暗着看不出有人。右边一间只有前面有窗和门，外面有人守着。现在只能从前面突破进去。阿洛带人守在右侧和后侧，听声音屋里至少有两人。”领路的人汇报说。
　　“屋里在说什么？”
　　“听不太清，好像是钱的方面起了争议。”
　　“如果强突进去，阿洛有几成把握？”
　　“屋内不超过三人，七成把握。”
　　袁东借着月光看向纪明得：“阿洛特种兵退伍两年，判断力和身手一流。要是等警方过来，大约还要半小时。什么时候进去你定。”
　　纪明得连半分钟都不想等，何况半小时。那间长条形的房子犹如夜色中浮现的青面獠牙，吞噬着他最亲的恋人和朋友，他无法忍受。
　　“现在进。”他十分确定。
　　“那就现在进！”
　　那人接到命令，哧溜一下就走了。
　　月亮渐渐西移，躲到屋后头不见了身影。围栏处愈发黑暗。那人走了一会，纪明得还是没听见声音。焦躁与恐慌的情绪又浮了上来，比之前更激烈。他感觉自己看到了秦屿倒在血泊中的画面，竟有些分不出真假。
　　猛然间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很轻，在寂静的黑夜也轻得像蚊子叫一般。纪明得听着却像是擂鼓声，紧紧抓住低矮的围栏问道：“怎么回事？”
　　袁东安抚他：“听着是阿洛的枪声。再等一下。”
　　又过了煎熬的两分钟，袁东的电话终于响了。
　　“四名绑匪全部被制服。两名人质解救成功，一男一女，目测没什么伤。”
　　纪明得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地掉落复位，终于能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他放开快要被捏断的木围栏，疾步朝着那边走去。
　　屋里挤着一群人。进去后，纪明得先巡视了一圈，视线在秦屿身上停留了几秒，又看了眼郭子溪，然后抡起拳头朝方休问挥去。
　　他打得非常狠，没什么章法，但每一招都用了将近十成的劲。方休问很快就招架不住，软泥一样瘫在地上呻吟。
　　纪明得这才收手，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冷冷地说道：“不要让我再看到他！”
　　袁东蹲下盯着方休问，难得露出狠戾的表情：“美国佬出几十万美金在道上找人宰了你，你最好保佑自己运气不错被一刀了结。要不然蹲个十几年大牢，我看你熬不熬得住一堆人‘伺候’”。
　　方休问嘴角一咧，露出古怪的笑，看着半恐惧半慌乱。门外有人进来，在袁东耳边说了几句话。
　　袁东站起身：“警方快到了，我去和他们交接下。”他一挥手，让手下把几个绑匪都带了出去。
　　只剩下三个人。
　　纪明得看向穿得又脏又旧的郭子溪，抬手抱了一下她。郭子溪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趴在他肩头哭得很伤心。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拉开距离，边用衣袖抹着眼泪边说：“抱歉，我实在忍不住。”
　　纪明得拍拍她的肩：“你没事就好。”
　　郭子溪看了他们俩一眼，说了句：“我去找下袁东”，关上门出去了。
　　纪明得的眼里只剩下一个人。
　　秦屿的衣服很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右脸有点肿，下眼睑周围青色的一片，整个人神情有些木，好像还没恢复过来。
　　“你再晚来一小时，我可能已经被扔到海里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历经大难后屏住最后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幸免于难。
　　一句话击败了纪明得。所有五味杂陈的情绪都瞬间消散，只留下了后怕。无比的后怕。仿佛眼前活着的人一秒钟就会躺在地上没了呼吸。他几步上前紧紧抱住秦屿，将脸贴在他的脖颈上，借着温热的肌肤不断告诉自己这人还活着。
　　他沙哑地说：“对不起！”
　　秦屿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突然“嘣”的一声断了。害怕、惶恐、紧张，甚至看到郭子溪趴在纪明得肩上哭的那一点点嫉妒，如洪水般倾泻而出，涌向眼眶，积成眼泪扑簌簌往下流。他抬手一擦，用力往下咽口水不想让声音发出来。但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眼泪越流越多，他忍不住将头埋在纪明得的肩颈间，想要藏住最脆弱的自己。
　　纪明得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心疼地安慰道：“有我在，没事了”。他说的没以前那么确定，像是被打击掉了一点自信。眼前的人因为他才糟了这么大的罪，他心里的自责堆成了堡垒那么高。
　　情绪宣泄过后，秦屿恢复了一些精神。他仍有些后怕，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死亡线上被抢救回来一样。
　　“方休问想拿我报复你。”
　　“他已经成功了。从他把你绑走，他就报复了我。”
　　熟悉的声音让秦屿慢慢平静下来。他觉得有些羞赧，抬起头想要退后几步，被纪明得牢牢地圈在自己怀里。他不好意思地开口说：“我没事了。”
　　纪明得抵着他的头，双手不松开：“是我太疏忽，给方休问钻了空子。”
　　秦屿也没说他对错，只解释道：“方休问想带着郭子溪去国外结婚。他临走前想把我扔海里。不过绑匪头子嫌给的少，要郭子溪三分之一的财产。你们要没到，他们可能先自相残杀起来。”
　　这些是是非非纪明得现在不想理。他安安静静地搂着秦屿，依旧慢慢地抚背舒缓他的情绪。过了一会，他突发奇想地说：“要是哪天你答应了，我们去国外结个婚。”
　　可能思维跳得太远，秦屿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他渐渐放松了下来，靠在纪明得的胸前，没有回应，只当是一句安抚的话。
　　回去路上，秦屿胡思乱想之际，发现自己竟也没有因为绑架对纪明得生出多少埋怨——套句玩笑话，应该也算得上真爱了。他脑中不知怎么浮现出以前演话剧《倾城之恋》时的几句台词。他想，有一天，当文明整个地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如果还剩下这人在身边，他或许愿意奉上自己的那点真心。


第48章
　　录完口供回到御湖山庄已临近中午，秦屿累得在车上睡着了。途中纪明得接到个陌生电话。他刚按下接听键，对面就传来急切的声音。
　　“秦屿在哪儿？”
　　他拿开手机又看了下号码，标记是L市的移动号，心里有些了然。
　　“哪位？”
　　“秦峭，他大堂哥。秦屿人呢？”
　　纪明得看了眼身边睡熟的人，没叫醒他。
　　“他没事，现在睡着了。”
　　“你们人在哪儿？”
　　“正回去路上。”
　　“回哪儿？我现在过去。我要看到他！”秦峭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形成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纪明得淡定地回道：“御湖山庄。”
　　对方似乎原本要挂了电话，转念却又将手机拿回到耳边，抑制不住怒火地低声吼道：“纪明得，秦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先找你算账！”
　　随即只听见嘟嘟嘟的忙音。纪明得放下手机，心想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先找自己算账了。他转头看向秦屿，见他眉头紧蹙像在做噩梦，睡得很不安稳。纪明得揽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感觉经历了一出劫后余生。
　　回到御湖山庄还没五分钟，门卫就报告说有访客。秦屿还不知道，疑惑地看向纪明得，问要不要避开。
　　“不用。是你堂哥，刚才路上接到他的电话。听他那语气，应该是知道你出事了，一定要过来看你。”
　　秦屿有些措手不及。他慌张地看了下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起身匆匆往楼上走去：“我去换件衣服。”
　　来不及了。大门口冲进一人，一眼就看到了秦屿。他几个大步走到楼梯边，摸着秦屿肿起来的右脸，不敢置信地说：“你被绑架了？”
　　“算，算是吧！已经过去了，我没事。”秦屿局促地回道，见门外又进来一个小卷毛，像是陪他堂哥来。
　　“我早上刚下飞机才听说。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到底怎么回事？”
　　“是我没照看好他。”纪明得插嘴。
　　秦峭睬都没睬他，一脸担心地望着自己的小堂弟。
　　“堂哥，我没事。就脸上肿了一点，身上没伤。有人把我错当成纪明得抓了，现在已经被警方抓走，你不用担心。”秦屿心虚地垂下眼睑。他不想让家人太担心。
　　秦峭一眼不眨地盯着他，金丝边眼镜后的丹凤眼拉得狭长，难得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怒气。他或许信了，或许没信，但也不再逼问秦屿。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不行！”纪明得一口否决。眼前的人刚刚失而复得，他不可能放走。
　　“怎么你还想让小屿再替你受伤？纪明得，之前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秦峭怒火中烧，转头看向纪明得，声音越来越高：“你别以为你欺负小屿我不知道！小屿说他自己会处理，我看他脸面才没来和你对峙。现在倒好，你还要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他长这么大从来没得罪过人，我们拿他当宝，你有脸把他推出去替你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