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将醒 (迟小爷)

　　今夜的天光格外清冷，遥远天际的下弦月好像一张发笑的嘴。
　　弟弟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止是疼痛让他难以入睡，还有脑内那些七七八八的杂想，尤其是哥哥难得一见的倔强眼神。
　　他习惯了对他低眉顺眼的哥哥，是习惯让他放松警惕，以为哥哥可以任由他拿捏。
　　一种隐约失控的感觉让弟弟没来由一阵惊慌。
　　他知道，他今天的话的确是说重了，在他看到那只属于那个人的腕表的时候，他的大脑基本陷入死机状态，一些话，他根本没过脑就说出来了。
　　可弟弟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哥哥和他的母亲一样做着不堪的勾当，明明有胆子做错事，怎么还不让他说？
　　但是哥哥那副难受的模样，又像一根毛刺扎在弟弟心上，疼倒也不算疼，就是不舒服，而且这种不舒服要比身上的皮外伤更加不舒服。
　　现在是凌晨三点，弟弟翻身下床，来到哥哥房间，哥哥没有关门，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床上的人。
　　他走到床边，床上的哥哥正抱着肚子，咬紧牙关，睡得极不安稳。
　　他伸手碰了一下哥哥的肚子，哥哥立刻就醒了，看到弟弟的时候，哥哥很明显的恐慌。
　　在碰到哥哥的时候，弟弟感受到了哥哥不规律的颤抖，他无视哥哥的反应，一手拍开台灯，一手掀起哥哥的衣服。
　　腹部苍白肌肤上的一大片青紫赫然呈现在弟弟面前，看上去就很可怖。
　　因为是被打时的下意识反应，弟弟已经忘了自己踹的那一脚有多重了，但看这样子，应该不会轻。
　　“去医院！”
　　“不用……”
　　弟弟的命令，哪有哥哥说“不”的份？
　　弟弟不由分说把已经缩到角落的哥哥拽起来，背在背上，听到哥哥呼痛，他又换成了横抱姿势。
　　“不用个屁，你要是死了，我就是过失杀人了。”弟弟语气很不好，脚步却没有慢下来半点。
　　“我不会死的……”哥哥没力气挣扎，靠在弟弟怀里，喃喃道。
　　他不会死的，他要是死了，就只剩下弟弟一个人了，他绝不会在害死弟弟的至亲之后，又留弟弟一个人在这人世间。
　　想到这里，哥哥心酸不已，实际上，他已经有点竭力了，尤其是当弟弟说出那样的话时候，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是憋着一口气去打的弟弟，打完之后，这口气就没了，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哥哥看着弟弟脸上被他打出来的伤，心中疼痛不已，他也是疯了，才会去伤害自己最爱的弟弟。
　　哥哥眨眨眼，硬生生咽下了眼泪。
　　哥哥腹部的伤就是看着吓人，没有伤及内脏，医生看两个人都挂了彩，以为是他们遇到了抢劫的人，还问他们要不要报警。
　　急诊之后，开了点药，两人从人民医院出来。
　　虚惊一场，弟弟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夏天的日出最早，这时候，天光乍破，远方的山脉已经被勾勒出了壮观的金边，一眼望去，像是希望的破晓。
　　然而，哥哥眼中却是死寂一片。
　　弟弟走在一边，好几次看向一瘸一拐的哥哥。
　　哥哥一直垂着头，没头没脑地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弟弟故意咳嗽了好几声，哥哥也没反应。
　　直到哥哥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句微不可闻的“对不起”，才茫然抬头，看向弟弟。
　　弟弟立刻偏过头，表情很不自然，一会望着朝阳，一会看向飞雁，最后才转回哥哥身上。
　　他盯着哥哥的嘴，心里无比紧张。
　　谁知，哥哥却问道：“什么？”
　　简单两个字，让弟弟原本悬起来的一颗心重重地摔了回去，弟弟有些气恼，却又不能此时此刻发出来，只好粗声粗气道：“我说，对！不！起！听到了吗？”
　　“哦，哦……”哥哥点了点头，继续把头垂着。
　　“听见了还这副德行。”
　　弟弟自言自语，然后又偷偷看了一眼哥哥的表情，发现哥哥毫无反应，连动作都没变。
　　“你以后不要再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往了。”
　　弟弟说完，等了一会，不见哥哥答话，便停下来，大声道：“喂，你是没长耳朵吗！”
　　“听到了……”
　　弟弟停在原地，哥哥没有等弟弟，而是径直往前走。
　　朝阳下，哥哥的脸庞好像有一丝红晕，弟弟突然觉得，偶尔耍小脾气的哥哥，好像有点可爱。
　　哥哥没走几步，就感觉有一个火热的身躯靠上来，下一秒，就被弟弟揽住了肩，架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第十七章
　　哥哥以为舅舅过来镇上是专程来带他走的，为此他还想了好多对策，怎样委婉拒绝，后来才发现，其实并不是，舅舅来这里似乎还有别的事情。
　　他把腕表还给舅舅之后，两人只断续见过两三次面，不知是不是错觉，哥哥总觉得舅舅有些形容憔悴，但一晃眼，又觉得舅舅依旧是那么意气风发。
　　舅舅忙于他事，也不再提要带哥哥走，即便是和哥哥见面，也不过是请他吃顿饭，聊些日常罢了。
　　舅舅是个十分健谈又有魅力的男人，他知识面广博，说得好多东西哥哥都闻所未闻。
　　尤其是那个天高水远的大城市，张扬又不失仪态，飞速且朝气蓬勃，在舅舅的描绘中，成了梦幻一般美好诱人的存在。
　　“现在二十岁的年轻人，都爱往我在的那个城市跑，政府为了留住年轻人下了不少功夫。”
　　舅舅是故意说给哥哥听的，那些科技的发展，生活的便捷，人生的机遇，没有几个年轻人不向往，只可能是眼界太窄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想要打动这个十九年没踏出过小镇一步的青年。
　　而他也的的确确打动了哥哥，然而，他打动的不过是哥哥对弟弟的期待罢了。
　　哥哥问：“如果是乡镇出来的名校毕业生，成绩优异，在那边一定会有好的发展吗？”
　　舅舅笑了笑：“关于这个，我不敢说肯定，但任何机会都不会放过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
　　于是，哥哥更加迫切地希望弟弟能走出去了，他希望弟弟过上最优渥的生活，将悲惨的命运永远埋在过去。
　　其实，无论有没有哥哥的希望，弟弟都会走出去的。
　　他的优秀注定不属于这里，以及这里的人。
　　这个小镇留不住他的。
　　……
　　哥哥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小心思，并没有把舅舅的事情告诉弟弟，有了上一次的互殴，哥哥见舅舅都是躲着见的，舅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隐约也能猜到一些端倪。
　　其实，哥哥和舅舅私下见面，弟弟知道。
　　自从那次从医院回来，哥哥依旧对他很好，也很温顺，但他很明显地感觉到哥哥变了，一个最直观的感受，他觉得哥哥的眼中好像不再无时无刻都有他了。
　　哥哥又变成了初见时那个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怂蛋，不笑了，不脸红了，不会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了，也不会主动说些日常唠嗑的话了。
　　哥哥猛然的转变让弟弟十分不习惯，但弟弟没有意识到，其实哥哥不过是变成一开始他希望看到的那样罢了——在这个家里努力做个透明人。
　　每当弟弟怒火中烧想要戳破哥哥和别的男人幽会的时候，只要一看到回家低眉顺眼的哥哥，就会说不出话来，瞬间熄火过后，随之而来的竟然是恐慌。
　　他不止一次看到，哥哥对那个男人笑的多开心。
　　……
　　弟弟高三开始上晚自习，每天十点左右到家，有时会稍晚一些，但无论什么时候回来，客厅的桌上都会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夜宵，床也被铺得整整齐齐。
　　这天是平安夜，高三没上晚自习，而是举行了圣诞晚会，晚会结束后，一群高三的孩子又跑到学校积雪的后山打雪仗。
　　自由难得，之前全身心投入学习的孩子们都玩疯了，即便是弟弟和校花站在一边不怎么加入进去，衣领也被几个关系不错的兄弟塞了好几个雪球，化掉之后，北风一吹，凉到了心坎里。
　　到家的时候十一点过了，弟弟一进门，就看到哥哥端着一碗重新热过的粥从厨房出来。
　　哥哥看到弟弟，立刻垂下了眸子，把粥放在桌子上，然后准备回卧室。
　　“喂！”
　　哥哥回头，等着弟弟说话。
　　“呃，你做的粥，每次都淡了。”
　　弟弟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假话，但哥哥一见他就跑的做法让他十分不爽，他不说点什么，会显得很憋屈。
　　“对不起，我现在拿糖给你加，好吗？”哥哥征求性地看着弟弟。
　　弟弟坐在椅子上，冲哥哥抬抬下巴：“拿来吧。”
　　哥哥赶忙跑到厨房拿糖，刚准备往弟弟的碗里倒，就被弟弟拦住了。
　　“我突然又不想喝这么甜的，你拿回去吧。”
　　“哦，好。”哥哥点点头，盖上糖罐，转身再次往厨房走去。
　　弟弟盯着哥哥的背影，恨不得盯出个窟窿。他是故意的，但这个人好像连生气都不会，像个机器人一样。
　　他承认，他现在不太能接受这样“任劳任怨”的哥哥了，自从他感受过哥哥的小脾气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