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演输给了时间,他在最不设防备的那一天死在了寸和的枪下。
三十一岁草拟好遗嘱,如厉沛所说,是委曲求全。不让祝逢今继续呆在厉氏发现问题,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年幼的厉从,将厉氏实际的控制权交出去,希望厉回笙能放厉沛、祝逢今一马。
他没有遗志,无需继承,也舍不得让自己的家人冒险。
厉回笙也的确没那么野心昭昭,于是表面风平浪静了几年。
可现在……
他看向停在路边的轿车,车窗降下半截,能看见厉从握着手机与他人交谈时的侧脸。
祝逢今捏紧了那沓照片,他眉头紧蹙,坐上驾驶座时,对方也恰巧挂断电话。
“三叔打过来的,”厉从伸手摸了摸祝逢今的眉,“他回了趟他以前的家,说是给小叔找枪,又翻到了些可能跟我妈妈有关的记录,让我们也过去。”
厉沅从前的家是指他父亲傅朗的居所,当年傅朗在睡梦中猝然离世,二十出头的厉沅搬离了那里,独自生活数年。
时过境迁,厉沅父亲的旧居除了一些家具外,还有一些他过去使用过的枪支和未用完的子弹。随时把枪藏在小腿、腰间的日子对于厉沅而言早已过去,手枪的寿命变长,他将所有的枪都拆卸开来,存放在旧房子的地下室。
直到厉沛问他要,他才来这里找。
傅朗生前照看着厉家大把赌场生意,开张关停、往来明细都有纸质文件,无关紧要的东西都被他死前不久焚毁,因而留的东西不多,厉沅却不太敢再看。他很快选好了给厉沛的枪型,将空枪放进枪套里,又在书房逗留了一会儿,希望从他父亲遗留的东西里找到些关于厉回笙的痕迹。
祝逢今受厉从的话启发,觉得厉回笙会这么针对厉回庸的后代,也许有个人情绪在。
两兄弟分家,说不上厉回笙是自愿前往新西兰还是被驱逐。
结果却阴差阳错地翻出了几笔账款,不是标准的会计分录,只写了金额和日期,注明了一个“季”字。
厉从的妈妈也姓季。
他翻到的那页显然不是最开始,厉从生于一九九零年春,第一笔钱写在九零年底,而终止于一九九八年。
傅朗与世长辞。
一九九九年,季常青也没能欢呼雀跃地跨至千禧年,进入到一个崭新的世纪。
“原来妈妈以前叫‘倾棠’,”厉从盯着第一笔记录的那三个遒劲的字,将两个名字在脑中比对了一下,“‘倾棠’、‘常青’……原来是稍微变动了字,但都很好听。”
他想起厉演赠他的那张小纸片,背后画着被微风吹拂着的细竹。
柔韧清丽,修长挺拔,四季常青。
厉演描不出、也不能描出他母亲的样子,于是画了几支竹枝,来代替他心中爱人的神韵。
“看到她原来的名字,我才有一些印象,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和你母亲见过一面。她是大哥的钢琴老师,戴夫人就叫她倾棠。二哥,那是你出国之后的事了,大哥从前是很急躁的性子,所以夫人想到给他找些事做,就找了个年轻温和的老师教导他。”
季倾棠出身书香门第,擅长工笔和钢琴,刺绣和书法也精通。后来突遭变故,家道中落,她不得已离开大学,抱着一身“无用”的艺术特长,艰难生活。
厉演不是她第一个学生。
她因为学历和专业的缘故没有固定的工作,身兼数职是常态,这户人家教完隶书,又去那户人家守着豆丁大的孩子悬腕描线。
举止端雅的夫人给出的酬劳比她平时得到的高,季倾棠原本还对十七八岁的男性学生有些顾虑,但高挑的少年浑身上下写满热情与正直,生来有种令人舒适和心安的气场。
厉演愿意欣赏钢琴曲,他自觉没有音乐天赋,所以不愿意浪费气力,让十根手指在琴键上按着玩。
所以更多的时候,都是他在一边拿草编蚂蚱、扎蜻蜓,又漫不经心地送给认真练曲子的她。
那是拆卸了一身尖刺,有些试探、毛毛躁躁,却再酸甜不过一颗少年心。
同年,厉回庸被袭身亡。
厉演也是那时才得知,自己的父亲究竟在国外做的究竟是什么生意。年轻气盛的少年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失魂落魄地来到季倾棠简陋温馨的家中,二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对饮,坐到钢琴前,四手联弹出一曲曼妙情动的乐章。
厉演注定不能逃避现实,厉回庸留下的实验室和人脉都是大问题,傅朗已经不止一次提醒过他,有人在打船和“工厂”的主意,厉演问了老爹的会计,亲自和傅朗带人一起去缅甸将实验室爆破,金盆洗手,宣布不再做这一套生意。
断人财路是场冒险,跟随厉回庸的人不是少数,即便收了厉演的安置费,也总有人心存不满。走投无路的人不会让厉演好过,不同时段的报复接踵而至,季倾棠何其无辜,不能被牵扯进来,厉演千万分不舍,却还是选择和季倾棠一刀两断。
分手提得毫无预兆,季倾棠无法接受,颤抖着肩膀告诉他已经怀胎三月。
“不可能,我们明明……”回想起阐明心意的那一晚,厉演攥紧了拳头,“倾棠,我对不起你。”
厉演恳求傅朗给他七个月的时间,起码让他确保心爱之人母子平安,在这座城市里的某个角落买了座红色小楼,剥去一身华丽却沉重的衣裳,成了只属于季倾棠的厉演。
没有登记,没有酒席,连戒指都只有季倾棠的一枚,更无所谓前呼后拥的阵仗与纷至沓来的祝福,却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最登对的爱侣。
厉演无微不至,该吃什么、忌口的东西熟烂于心,怀孕后期季倾棠腹中沉沉,腰痛不已,双腿浮肿,厉演每天为她按摩,预产期那几天,紧张得好似是他要分娩。
他喜欢鼓捣些有趣的小玩意,学着扎风筝、做八音盒,季倾棠闲着没事,也会画些画来打发时间,厉演从她说是草稿,却无比细致的涂鸦里挑了几处,将它们送给工匠定做了两只小手镯,又按着吉祥的图案,给未出生的孩子打了把长命锁。
他期待着这个生命的降临,也知道自己注定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婴儿平安出生,厉演看着小儿发红发皱的脸庞,知道自己没有机会看着它变得白嫩,五官如何伸展,渐渐生得与倾棠相似的眉眼。
是遗憾,可世事总难两全。
厉从满月,厉演清点了自己这半年来的行李,向季倾棠告别。
“会有人来照顾你和小从的,钱不用担心,每个月都会有人准时划给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我开口。辛苦了,倾棠,我对不起你。”
季倾棠站在阶梯之上,下巴皆是水迹。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她不解,谈话变成嘶吼,“我恨你,厉演。”
厉演的脚步顿了一下,却还是坚定不移地向前。
傅朗是厉演的长辈,也是最开始的心腹,他建议季倾棠改名,又帮她重塑身份,解决了孩子的户口问题,在外人看来,季常青不过是个所托非人的单身母亲。
季常青早已麻木,对傅朗言听计从,每月从厉演那里辗转而来的钱也全盘接受。
转身过去,又不动一丝一毫,产后三月就开始重新工作,生活比以往更加艰辛节俭。
她也有自尊,厉演慷慨,季常青也不稀奇荣华富贵。
她还有季从。
一九九九年,厉演照常上班,在前台领到了一个未署名的包裹。
盒子不大,空空落落的,拿着走动会晃出声响。
他拿了把裁纸刀,两三下将盒子拆开,嘴角僵硬,手指间沁出薄汗。
八音盒、小手镯,长命锁。
最底下孤零零放着的,还有一张一寸大小的红底证件照,那大概是两年前小从刚上小学,名正言顺能被拍下拿走的照片。
角落里还躺着一枚质朴的镶钻戒指和一张轻盈的便笺纸。
“风筝是我画的,小从喜欢,留给他。这些,还你。”
她没有写名字,只是在落款的地方,画了两三枝苍翠的细竹。
来不及怔愣,厉演又收到一通电话,对方不知如何措辞,说了两三遍,才让他听清季常青的死讯。
病了很久,一直拖着,今早去了。
话筒自手中脱落,高大挺拔的男人瘫坐在座椅上,瞬间疼痛充斥心脏。
季常青孕时愿望不多。
儿子平安长大,爱人常伴她身。
前者好歹做到了,长相厮守却还是太难。
心各有志,不能强求。
第44章
季常青死时,厉演不是没有动过将孩子接回的念头。
只是祝逢今的断指上带着血污的绷带提醒着他,他无法独善其身,以至于赔上了祝逢今的《月光》,浇熄了那份十几年如一日对钢琴的热忱。
又如何像常青在时那样,起码给了小从一份安稳。
他也真的以为那些钱到了季常青的手里,就能让他们母子过上富足的生活。
可倔强的女人将她得到的全部,纹丝不动地还给了厉演,又如同燃烧般在九年时间里熬干了自己,冲到前面去,为厉从留下足以支持到他成人自立的一切费用,遗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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