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张真人算起来是歧晖的师叔,比起常年出入于豪门的歧晖来说,张真人是真正一心清修的出家人,除了少数人之外,知道他的人并不多。崔玉荫之所以认识他,还是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崔家将她送进道观住了一段时间,那会儿她还小,只是做道童打扮,正巧遇到张真人云游,在那家道观挂单,遇到了她,见她颇有天资,便想要将她收入门下,结果却发现她是女子之身,自然就不好将她收入自己门下了,本来想着将她引荐到楼观道另一位道姑的门下,却被崔家人知道,立马拒绝了,信奉道门归信奉道门,真要出家做道姑,那就算了,崔玉荫的父母可舍不得。
张真人也没恼,还是教了崔玉荫一些道门的小把戏,后来还不死心,等到听说崔玉荫要出嫁了,还亲自跑过去,跟崔玉荫说了一通当时叫崔玉荫觉得很是不知所谓的话,总之意思就是裴矩不是什么良人,你别嫁了,还是跟我回去修道,让崔玉荫很是气恼了一段时间。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就算崔玉荫不喜欢,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何况裴矩的确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在大街上转一圈,都能掷果盈车的那种,少女总是容易惑于皮相,被表象所欺骗,满怀甜蜜地出嫁了,将张真人留下的信物留在了梳妆盒的最深处。如今拿出来,一切已经是物是人非。
张真人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崔玉荫了,对着裴宣上下其手,满脸都是激动之色:“先天道体,百脉俱通,咦,你修炼的似乎也是道门的真气?老道昨天占的那一卦真准,果然是大吉!”
裴宣这会儿还真没想到那么多,这张真人动作极快,根本不像已经老大一把年纪的人了,手脚轻巧异常,很快已经将他的骨骼捏了一遍,甚至输入了一丝真气探察了一下他的经脉,他半点也反抗不得,只得转头看向了崔玉荫,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崔玉荫脸上神情也颇为欣慰,她的本意不过是想要让裴宣托庇于楼观道门下,如今看起来,似乎儿子天资非凡,张真人有意引裴宣正式拜入楼观道,这比她的预想可强多了,心情一好,连力气也生出了三分,含笑道:“宣儿,老神仙看重你,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还不给老神仙磕头?”
崔玉荫乃是博陵崔氏出身,眼光见识都是有的,既然她这么说,那么这位张真人自然一定是个挺了不得的人物,裴宣相信崔玉荫不会害自己,当即便退后一步,下跪叩首道:“裴宣拜见师父!”
张真人安然坐下,等到裴宣三跪九叩结束,便一把拉起他,抚掌大笑道:“好!好!你既然叫了老道一声师父,老道自然不会叫你吃亏便是,回头便是宁道奇那个混账找你麻烦,老道也帮你打回去!”
裴宣正感慨于这老道口气之大,一边崔玉荫却插口道:“老神仙,我只要我儿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便是,却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
张真人得意道:“百岁哪里能够,若说长生之法,道门之中,自然是唯我楼观道为尊,老道这一脉,性命双|修,求的便是长生久视,丫头你尽管放心便是!”
“老神仙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崔玉荫上一次见到张真人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会儿张真人就是这般模样,至今并无半点变化,人也极为精神,可见其的确长生有道。
这边说着话,裴宣终于搞清楚这位张真人是谁了,那可真是个名人啊,要说后世,大概小孩子都听说过这个名字,那就是张果老,这位张真人便是上洞八仙中张果老的原形,张果,所谓的张果老,不过是因为他颇为长寿,光凭着史书上确切的记载,他就活了一百三四十岁,放到后世,也是极为长寿的了。
不管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出现在自己面前,哭着喊着要收自己做徒弟是如何不科学,裴宣如今已经是张果门下的弟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就给主角一个跟佛门魔门对抗的本钱!
10过世
哪怕楼观道的大本营就在终南山里面,裴宣也没来得及先去楼观道完成一系列的入门仪式,崔玉荫将他托付给了张真人之后,自己很快便撑不住了,昏迷了过去,无论是裴宣还是张真人医术都不差,但是,崔玉荫完成了心愿,却是再也没有挂碍,原本强撑的那口气一泄,很快便不省人事,几乎水米不进,哪怕裴宣和张真人想尽了办法,也只能勉强延长几日性命罢了。
第六天的时候,崔玉荫醒了过来,看起来精神也不错,只是,裴宣自然能够看出,这只是回光返照罢了,这几日下来,崔玉荫只能靠参汤续命,人瘦了大一圈,脸色也苍白得很,几乎能看到皮肤下面淡青色的血管。这会儿手上却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了力气,一把握住裴宣的手,嘴唇抖了几下,这才艰难地开了口:“宣儿,我的宣儿,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裴宣只觉得心如刀绞,多少年了,这样纯粹的关爱,纯粹的亲情,他多少年没能感受到了,上辈子他活了近一个甲子,前十几年是在逍遥子身边长大的,但是逍遥子又哪里是会带孩子的人,他还小的时候,根本就是逍遥派的奴仆带大的,逍遥子只负责叫他读书习武还有诸般杂艺,对他这个关门弟子,关心是有的,但是要说什么关爱,那就没多少了。他如今的执念是破碎虚空回到21世纪,但是,他已经不敢继续去想,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第一世的父母长的是什么模样,而在这一世,崔玉荫或许矜持,不善于表达,但是,她对裴宣的爱却是真实的,一直到最后,她想到的不是那么背弃了自己的丈夫,而是儿子的将来。她害怕,丈夫会不会为了那个外室的孩子,欺凌自己的儿子,会不会自己一死,他就将那个外室扶正,带到家中,到时候,自己的儿子该怎么办?丈夫仍然在,她不能将儿子托付给娘家,不光是颜面的问题,崔家也是大家族,人口众多,儿子毕竟是外姓人,到了那里,难免要被崔家的人排斥,因此,她几乎是殚精竭虑,病急乱投医,求上了已经十多年没见的张真人。
这会儿,她脸上带着恳求之色,看着张真人,几乎要流下泪来:“老神仙,宣儿是个好孩子,求你,求你照看他一二!”
“傻丫头,宣儿也是我徒儿,要承我衣钵的!放心吧!”张真人叹道。
崔玉荫脸上露出笑来,她慈爱地看着跪在床前的裴宣,伸出有些枯瘦的手,细细描摹着裴宣的眉眼,眼神半点不错地看着裴宣的脸,终于,眼中的神采散去,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崔玉荫已经停止了呼吸,裴宣抓着她的手,一直不肯放开,好半天,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崔玉荫病重的消息早早就命人传信给了裴矩,只是,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裴矩还是没有出现,在裴蕴听到消息,过来探望,又问是不是等到裴矩回来再给崔玉荫操办丧事的时候,裴宣直接拒绝了,崔玉荫的病既然跟裴矩脱不了干系,可见之前裴矩人就在长安不远,偏偏得到崔玉荫重病的消息,连封信都没有,已经可以看出,裴矩对崔玉荫并无什么情谊,这样的人,要是出现在崔玉荫灵前,岂不是叫崔玉荫在地下也得觉得恶心。
裴蕴又不傻,在史书上,裴蕴算是有名的佞臣,哄得杨广那样的人都对他信任有加,史上能做佞臣的,哪个是省油的灯,一个个没两把刷子,你想要遗臭万年也难呢!要不然怎么有那句话呢,大丈夫不能生五鼎食,也当死五鼎烹。可见,无论是流芳百世,还是想要遗臭万年,都是需要点能耐的。之前他夫人探病回去便说崔玉荫不愿意继续提起裴矩,裴蕴也知道,这些年来,裴矩很少在家,就算是宰相,日理万机,也不止于此,你以为你是大禹啊,还三过家门而不入。大家都是男人,崔玉荫虽说是名门闺秀,不过毕竟快三十的人了,裴矩在外面认识了别的年轻美貌的女子,也是正常的事情,只是闹得快不归家的地步,实在是过分了,崔玉荫又不是什么像独孤伽罗那样嫉妒的人,也难怪崔玉荫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只是崔家在长安也有人,崔玉荫还是博陵崔氏嫡支的女儿,姻亲也有好几家,只怕崔家这次来吊唁的人也不会少,到时候裴矩不出面,裴家该如何向崔家交代呢!裴蕴只觉得头疼起来。
裴宣要求早早办理丧事也是有原因的,这会儿已经入了夏,哪怕有冰呢,停灵时间太长了,尸体也是不好保存的,总得早早收殓了下葬才好。
果然,崔家的人还有几个姻亲过来的时候,没见着裴矩,哪怕裴蕴前前后后张罗着,裴宣一丁点年纪,跪在灵前哭灵,一个个脸色都拉了下来,只是如今杨坚身体状况每况日下,杨广地位愈加稳固,裴矩是杨广的心腹,大家不好当面说什么,虽说对裴宣都很是温和怜惜,但是,想要裴矩,一个个都不免气恼无比,裴宣才多大点人,崔玉荫是裴家明媒正娶的正妻,要入裴家祖坟的,裴矩不回来主持,总是要一个族兄忙前忙后算怎么回事,难道还能让这个族兄帮着扶灵回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