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崔玉荫的身体便是每况愈下,几乎是心如死灰,除了看到裴宣的时候,还有些生气,平常也就是躺在病床上,多数时候闭目养神,偶尔睁开眼睛,就是在发呆,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裴宣急得不行,恨不得现在手头有碗所谓的忘情水,给崔玉荫喝下去,让她忘了裴矩那个混账,哪怕崔玉荫想着养几个面首什么的,裴宣也认了。偏偏没这玩意,逍遥派的典籍里面倒是有一种药物,称作绝情丹,配合针法,可以锁住一部分记忆,但是绝情丹所用的药材非常稀奇古怪,都是些很难找到的药物,还有些是要特别培育的,比如说,用养蛊的方法培育出来的蝎毒,用大量灵药喂养出来的灵蛇胆之类的。当年以逍遥派一派之力,收集了十多年的药材,不过炼制出了三枚,当然,除了用来试药的那一枚,另两枚一直都没用得上就是了。如今仓促之间,裴宣又是这么大点孩子,到哪里能弄到那些药材,因此,如今只能竭力安慰崔玉荫。
偏偏崔玉荫每每看到裴宣小小年纪,就要里里外外一把抓,亲自为自己侍奉汤药,就心酸难耐,想到裴矩在外头陪着不知哪家的女人还有两人生下来的女人快活,自己这个正妻生下来的儿子,却连个外室所出的女儿都不如了,心里愈加气苦,她自个不放过自己,裴宣又猜不出她的心结,自然不可能对症下药,搞到最后,崔玉荫愈加衰弱了。
这日,裴蕴之妻张氏上门探望,见崔玉荫已然瘦成了一把骨头,不由叹道:“嫂子这样如何是好,若是堂伯回来,见得嫂子这般,定是会心疼的!”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崔玉荫确信张氏不知道裴矩那回事,都以为张氏是专门过来戳自己脊梁骨的了,崔氏自尊心很强,自然不肯让家丑外扬,也不会示弱,让别人瞧了自己的笑话,只是说道:“弟妹这话说的,老爷领了皇差,在外为圣上尽忠,也是应有之意!”却绝口不提什么心疼不心疼的话。
张氏也发觉有异,心中不免迷惑,也不敢再提裴矩,只是拿着裴宣还有裴爽的事情跟崔玉荫说着,总算引得崔玉荫露出了一点笑意,很快,崔玉荫没了精神,她便知趣地起身告辞了。
崔玉荫看着张氏的背影,无力地合上了眼睛,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她咳嗽了两声,眼中闪过决然之色,强打了精神,叫道:“乳娘,将我那梳妆盒拿来!”
作者有话要说:
8张真人
崔玉荫从梳妆盒中的一个暗格之中取出了一枚刻着先天八卦的令牌,摩挲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个苦笑,然后便叫人取了纸笔过来,就着床上的矮几,写了一封书信,然后,将书信封上火漆,连同令牌一起交给了崔忠。
崔玉荫低声吩咐了崔忠几句,崔忠连忙点头应是,带着书信令牌当即便去取了快马离去了。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崔忠便回来了,跟着的还有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老者,那老道鹤发童颜,肌肤细腻,面色红润,一看便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偏偏骑着一头不过三尺高的毛驴,但是却不显得滑稽,竟让那头毛驴都显得有三分灵气了。
这些年裴矩不在,家里都是崔夫人做主,崔忠俨然变成了家中的大管家,这回他领着一个看着就是得道高人的老道回来,乖觉的门房赶紧开了中门,带人上前相迎,崔忠赔笑道:“张真人,我家夫人如今缠绵病榻,不能起身相迎,还请真人恕罪!”
那老道叹道:“她能想的起来要找老道,老道便知道,她如今有些不妥,哪里会怪罪,你这便带我过去见她便是!”
崔忠连忙引着那老道进了后院,一直往崔玉荫所住的院子而来。
崔玉荫那边也听人禀报说崔忠带人过来了,挣扎着坐起来,先叫人去叫裴宣,又命人帮自己梳洗,换了一身衣裳,正要亲自到门口相迎的时候,那老道在院门口就瞧见,不过迈出一两步,便到了房门口,叹道:“丫头你如今这副形状,还跟老道我讲什么虚礼!”
崔玉荫还是坚持道了个万福,轻声道:“老神仙这么多年一心清修,以求得证天人大道,却为了晚辈的事情,踏足这凡俗之地,原是晚辈对老神仙不住!”
老道何等眼力,即便崔玉荫用了点脂粉,掩饰住脸上的病容,但是她说话中气不足,站在那里,便显得弱不胜衣,自然一眼发现崔玉荫身体出了大问题,不免摇头,对着边上伺候的人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扶你们主母进去!”
崔玉荫的确已经撑不住,便顺水推舟,由着几个侍女搀着她进了屋,在胡床上坐下,又往她身后垫了两个引枕让她得以靠着。
这年头男女大防并不严重,老道年纪也大了,又是方外中人,自然毫无避讳,见崔玉荫不过走了这几步,气息便有些乱,脸上神色一正,伸出手去,给崔玉荫把脉,手指刚刚搭上崔玉荫的手腕没多久,便是眉头一皱,然后便松开了手,问道:“当年你也学过一些医理,如何让自己到了这般田地,竟是伤了心脉,肝脾受损,已经是油尽灯枯之象?”
崔玉荫苦笑一声:“却是当年不曾听从老神仙的话,如今落到这般地步,也是我识人不明,咎由自取!”想到当年自己在诸多求亲者中选中了裴矩,老道那会儿便跟自己说,裴矩虽说瞧面相是一时人杰,却是寡情之人,只怕日后她要伤心,那会儿她被裴矩的温文尔雅,温柔体贴所迷惑,却是不肯相信,如今果然不假。
老道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哎,痴儿,痴儿!”
崔玉荫打起精神,说道:“老神仙自然看得出来,如今我已时日无多,只是,外子已然靠不住,我这一去,如何放心将我儿托付于他,如今我所顾及的,也就是他了,小儿还算有几分天分悟性,还请老神仙将他收下,即便是做个道童,在老神仙身边伺候便可!”
正说着,裴宣已经过来了,崔玉荫连忙拉着裴宣道:“宣儿,快见过楼观道的老神仙张真人!”
楼观道?这可是个极出名的道家门派,不过到了逍遥派那会儿,楼观道已经衰落了。中国道教起步比较晚,还是东汉的时候,佛门东来之后,慢慢对本土的传统信仰形成了压力,一直到后来,天师道出现,才算是有了道门的雏形,当然,道门自己是不承认的,他们觉得,老子是道祖,自老庄开始,道门便已经存在了。
这会儿相比较于极为繁荣昌盛的佛门,道门就显得有些衰微,如今的道门,最主要的不过是四个门派,一个是茅山上清派,一个龙虎山天师道,一个灵宝派,另一个,便是自称老子嫡传的楼观道了。如今所谓的道门第一人,实际上跟佛门打手差不多的宁道奇便是上清派的传人,天师道说实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像是基督教,人家一门心思想要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因此,自东汉时候开始,天师道最擅长的就是造反,因此屡遭镇压,如今压根不敢随意冒头。灵宝派尊奉三清,是东晋时候,葛洪传下来的道统,不过,灵宝派的教义吸取了太多佛教的色彩,因此,一直跟佛门走得比较近。算起来,到真的是楼观道历史比较悠久,根据楼观道的典籍,人家的祖师是尹喜,那可是跟老子同一个时代的人物,准确来说,楼观道就相当于后世仙侠小说上说的蜀山派一样,老子西出函关,尹喜当时为函谷关守将,望气的时候发现紫气东来,认为有圣人驾临,然后得了老子传授的一卷《道德经》。当然,是真是假,那就不好说了。
裴宣一边回忆着楼观道哪位姓张的真人比较出名,一边躬身行礼,这边才开了口,那边那老道已经瞪大了眼睛,从座位上窜了起来,直接伸手就捏上了裴宣的肩膀,神色狂喜:“竟然是先天道体!天兴我道门,小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作者有话要说:
9拜师
这位张真人这会儿没了半点仙风道骨的模样,简直如同想要讨糖吃的小孩,满脸都是渴望。不过也难怪,杨坚当年本就是被尼姑抚养长大的,又是慈航静斋扶持起来的,还是北周臣子的时候,便崇尚佛教,后来他得以篡周建隋又多赖慈航静斋,也就是佛门之力,哪怕杨广本身对佛教算不上有什么好感,但是,如今的大隋,以佛为尊,儒道均退避三舍是真的。
之前也说了,道门如今倒是有个大宗师,也就是宁道奇,偏偏这家伙年轻那会儿不知怎么的就跟慈航静斋扯上了关系,后来武功大进,俨然变成了佛门的第一打手。楼观道一直跟佛门不对付,当年轰轰烈烈几次灭佛运动,都跟楼观道脱不了干系,到了如今,两家俨然已经是水火不容之势。
楼观道百年前非常昌盛,人才辈出,硬是压得佛门喘不过气来,只是,楼观道弄到如今,依旧不曾有人真正能干修得长生,延年益寿倒是有,但是终究免不了一死,老一辈的高手一一坐化,楼观道如今根本找不到杰出的人才来撑门面,这一代的楼观道道主歧晖是个人才,还是个坚定的灭佛主义者,偏偏在这样一个武功为重的世界,他的武功只能说是勉强进入了宗师阶段,自然抗不过佛门,这么多年来只得广收门徒,偏偏天才这种东西,运气来了,那简直跟下雨一样,成批地往下掉,运气不好,你收上一万个徒弟,里面也不定能出一个天才,因此,如今的楼观道,正处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眼看着慈航静斋与魔门天才辈出,这年头,拳头大的才是老大,自诩为道门正统的楼观道哪怕在朝中颇有些位高权重的信徒,也只能龟缩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