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明天把伞还我就行。”
“你……”
话还未说出口,贺从容已经把长袖校服罩在头顶,冒着大雨冲向校门。
黎峥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背影,那个在大雨中拼命奔跑的身影,犹如黑暗中一盏闪亮的火光,瞬间点亮他整个世界的寂寞。
他揣测不到贺从容为何对他如此“优待”,也根本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引起贺从容的关注。
毕竟以贺从容这样的长相、身世,没必要去“迁就”任何人。握着贺从容递来的伞,黎峥的心弦似乎被一根手指轻轻地拨动了,发出低沉的响声。
长相好看的人,他们的示好很容易让人接受,更不要说贺从容,黎峥打着贺从容给的伞,一路心绪不宁地走回了家,晚上写完作业躺在床上,都在看着那把伞,用要把它看穿的眼神盯着它。
矿泉水被他喝完,可是矿泉水瓶他舍不得扔,在贺从容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在黎峥这里却是掀翻航船的巨浪。夜晚很静,他今天回家没有跟妈妈吵闹不去上学,他满脑子都是贺从容,他想跟贺从容做朋友,可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和贺从容当朋友……
欣喜与惶恐交缠在脑内,黎峥终是困了,不再去想这个让他难以思索的问题。
第二天,黎峥到学校很早,他把伞郑重地放在贺从容的桌上,推开窗户,微风吹起纯白窗帘,不知名的花瓣正好落在伞上,黎峥悄悄勾起了唇角,走回自己的座位,把所有作业摊放在小组长的桌上。
然而超出黎峥预料的是,贺从容看见伞也只是收入抽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如同往常一般,两人的关系从来都没有更近一步,这一切不过是黎峥的自我幻想罢了。
要说没有失落那是不可能的,黎峥趴在桌上,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矿泉水瓶,他昨晚洗干净了瓶子,今早妈妈给他灌水的时候,他把矿泉水瓶递了出来,说着“用这个装水”,此时心情却是落到了谷底,下课铃一响,贺从容就从讲台边路过,径直出了教室门。
黎峥的双眼紧随他的身影,朴素简单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散发光芒,双手插袋的模样潇洒至极,可还未目送他离去,自己的桌边又火速围上来三个人,其中一个直接把他的书扫到了地上:
“胖子,昨天是不是你把饭菜丢到长椅底下的?”
“那是我们班包干区。”
“昨天那摊饭,你知不知道我拖了多久才拖干净?”
“胖子,挺有能耐啊,现在会反击了。”
“不,不是我……”
为首那个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镜框,不在意地“嘁”了一声,用手重重地推了一把坐在椅子上的黎峥,险些让他撞倒身后的桌子。
“不是你?我可是亲眼见你捡餐盘的,不是你能是谁?”
“胖子,欠我的300块钱,什么时候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来了“惯常”欺负黎峥的人,黎峥“咚”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推开桌子,像憋了许久爆发出来,朝他们愤怒地吼道:
“我说过了,不是我干的!”
“贺从容,贺从容。”
楚文叼着根路边拔来的草,边看楼下的情况,边喊贺从容,喊了半晌没人应答。
贺从容坐在栏杆边,距离楚文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此刻心无旁骛地看着书,楚文一个转身,眼见贺从容捧着本《基督山伯爵》,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来,这才让贺从容抬头。
“干嘛。”
“你们班的胖子,又被人欺负了。”
“哦。”
“把书还我。”
“那天费承还跟我说,你送他一瓶水。”
贺从容飞速从楚文手里抢过书,“砰”地一声合上书本,面无表情甚至冰冷地回应道:“所以呢。”
“这胖子叫什么名?”
贺从容懒得搭理楚文,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掸了掸灰,就往天台另一边走去,他朝下望了一眼,黎文就走了过来,指向被女生团团包围的一个黑胖小点,幸灾乐祸地搭上贺从容的肩:
“要不是你,人家能成为众矢之的吗?”
楚文还没搭上贺从容的肩两秒,就被他拽了下来。楚文一副看戏的状态瞄着那黑胖小点,观察贺从容的表情,开口试探:
“贺从容,你可得负责啊。”
本来是开玩笑的话,贺从容皮笑肉不笑地望向楚文,手重重地拍打在他的肩上,一下,两下,转头就走。
今天费承没来,他得了流行性`感冒,还有点低烧,估计得在家休息不少天。
楚文这人不怎么会看眼色,嘴上又没把门,不像费承有强大的观察能力和双商,还不知道自己说到什么触动了贺从容,一脸茫然见贺从容摔门离开。
“你是7班的黎峥是吧。”
“把贺从容给你的矿泉水交出来!”
“别告诉我你扔了,信不信今天放学,木一专科的人也会来找你?”
“我,我不知道。”
被女生围着本来就够窝囊,黎峥又不敢反抗,他只觉自己在这群女生中间变得渺小,畏畏缩缩,被女孩子推搡着一个重心不稳就跌坐在了地上。他是任人欺辱的小虫,女孩子们站在他面前,狠狠地踢中他的小腿,黎峥痛得一下抱住自己,身体止不住地发颤,崇外的女孩子都是大人们心尖上捧着的珍珠,受不了半点委屈,此时黎峥怯懦的态度已然惹毛了她们,只不过由于黎峥身上浓重的汗味,而停止了对他的近一步“鞭笞”。
“哪来这么重的味道,你身上真难闻。”
“太臭了,你是野猪吗?”
“野猪,你快把贺从容的矿泉水瓶交出来。”
“我扔了!”
疼得汗水顺着腿根往下滴的黎峥对着一圈女生吼道,女生们被他突然强硬的态度一吓,底气不足地回应道:
“扔?扔哪儿了?”
黎峥还是存了点私心,他不想把矿泉水瓶交出来,那是他与贺从容唯一的联系了。
女生们叽叽喳喳麻雀般散开了,黎峥还没从地上站起来,两手抱着右腿的小腿肚,低低地喘息。他坐在操场外围,时不时有隔壁班的人路过他身边,对他指指点点,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黎峥也算整个崇外的“名人”,他丝毫不在乎这些目光,只要能让他留下矿泉水瓶就够了。
这世界上没有谁是谁的救世主,一切不过是他的妄想。
可是贺从容是谁呢,他那么好看,打球厉害,学习成绩又好,怎么可能和他黎峥做朋友,昨天,不过是贺从容不经意的小举动罢了,是他自己脑补过多。
不能跟贺从容做朋友虽然可惜,但黎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他还没那个底气和贺从容站在一起。他身边不缺朋友,像是9班的费承、楚文,12班的……
黎峥低头看地,一双球鞋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他没敢抬头,那双球鞋不过驻足几秒,就抬脚离开。黎峥知道,这是贺从容的球鞋,他最喜欢的品牌,浅灰,犹如他本人一样,高贵、优雅甚至疏离。
只等那双球鞋走了很远,黎峥才敢抬头看,他看得很仔细,很用力,像是要把那个高大的背影刻进脑海,肥硕黝黑的手掌撑在水泥地上,他奋力将自己的重量摆脱沉重的地心引力,才勉强站直了身体,小腿骨隐隐作痛,黎峥却绽放了一个满意又苦涩的微笑。
自此以后,黎峥不仅没有忘记贺从容,反而时时关注贺从容。
本来他不会这样关注一个和自己截然两个世界的同学,可他越是克制自己,越是忍不住去关注他。
体育课,跑圈时会紧盯在前面领队的贺从容,感慨他连后脑勺都那么好看;语文课,假装用手撑脸,悄悄瞥过走道,瞄一眼贺从容的睡颜,他最喜欢趴在桌上,侧脸枕在交叠的双臂上,呼吸均匀地起伏,白色窗帘偶尔飞扬在他的头顶上,美得像一幅油画。
贺从容的橡皮掉在地上,他会主动去捡,可又不敢把橡皮直接放在贺从容的手心,怕他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于是把橡皮放在贺从容课桌的桌角,只不过是为了那句轻得如同薄纱的“谢谢”。
其实在转学来崇外之前,从来没人说过他身上有味道,他也不认为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可三人成虎,流言蜚语多了,他也开始怀疑自己身上可能真的有味道。
不论如何,这样也够了,黎峥这样想,他只要能静静地望着贺从容,即便做不了朋友也无所谓。
贺从容英语很好,每次英语老师点他起来朗读课文,黎峥的眼睛便像是黏在了他身上,崇拜、倾慕,如果自己也能像他这样,该多好。
“黎峥,请你把下一小节念一下。”
不知是不是黎峥多虑,连学校老师偶尔都会刁难他蹩脚的英语发音,惹得一众同学憋笑憋到内伤,他脆弱的自尊心在此刻又粉碎了,尤其是在贺从容之后念例文,跟公开处刑没区别。
战战兢兢读完例文,他坐下,呼了一口气,又情不自禁地侧头,只见贺从容用笔在书上“唰唰”地写着什么,神情认真至极。
“黎峥!”
“到!”
“贺从容脸上有什么,值得你盯着看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