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柔弱者惹人怜爱,也受人摧残。”③
这是古龙说过的一句话,放在黎峥身上毫不违和。他再一次被击倒,沉重的怯懦与悲伤让他抬不起头来,他甚至产生了厌学的情绪,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天生长得不好看,胖、丑、矮、黑,这些不是他的问题,却都归咎于他的错。
“对,对,对不起,哈哈哈哈哈,我学得像吗?”
“像,像,特别像,有才。”
“啊!!!”
黎峥忽然从地上暴起,挥舞拳头就向为首的男孩冲了过去,只可惜他的拳头只到人的胸口,还未到面前,就被狠狠握住,整个手臂扭曲地搅在身后,黎峥发出惨烈的尖叫,其余几个人冲上来就朝他的小腹踢打:
“居然还敢反击?死胖子!”
“小胖子,你活腻了?”
“卧槽,什么玩意儿?”
“这好像是粉笔屑。”
几个人一齐抬头,发现正上方的窗户上,两只手各拿一个黑板擦,不轻不重地拍在墙上,扬起很重的烟尘,没人能看清拍粉笔擦的人是谁,黎峥只觉这细长瘦白的手腕格外眼熟,楼下人还未高吼,看见那张从烟尘里缓慢浮现的脸,立刻就噤声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
黎峥望着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暗暗握拳,果然是他。
他怎么可能救自己呢,他可是崇外的校草,身世显赫的官家少爷,与如同蝼蚁的他相比,高贵得不知道到哪里去。知道上次自己打扰到贺从容休息,已经让他心生厌恶,也不敢再去看他,别开脸,无视这一插曲,继续接受挨打。
“我还以为是谁捣乱呢。”
“原来是误会,误会。”
“贺从容,你怎么还不回家?”
“今天轮到我值日。”
那张脸,仍旧没有一丝表情,他的眼光却意外地扫在了黎峥的身上,眼见他充满污垢的校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他站在三楼,俯视着他们。
“嗳,我就说嘛,这小子还能跟贺从容攀上关系?”
“想多了想多了。”
闻言的贺从容,眼皮微微一跳,他收回手,黑板擦已经被清理干净,贺从容掸去身上沾上的粉笔灰,从桌上拎起书包,扛在肩上走出教室门,顺手关上所有灯。
天边夕阳燃作一团火,明亮的澄黄转为浅淡梦幻的粉紫二色,跳脱又神秘,余晖下的剪影拉得修长笔挺,走路一瘸一拐的黎峥,背着自己的书包,用手臂不停擦拭自己的泪水,只有在人群散场时,他才敢痛哭流涕,学校最后一道放学铃打响,悠扬悲怆的萨克斯声掩盖了黎峥嘶哑痛苦的哭声,脏污还未洗去,泪滴在脸上流下一道道清晰的水痕,他不知道为何,脑子里蹦出贺从容的脸,如果自己长得像他那样好看,或许就不会受欺负,说不定还很受欢迎。
那是他向往的人生啊。
他不想上学了,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把自己锁在家里,这里不属于他。
想到此处,黎峥顿住了脚步,他不仅没有止住哭声,反而哭得更大声,仰头,喘不上气,犹如探出水面的鲸,大张着嘴,丑陋又痛苦,肥硕的身体簌簌地发抖。
半夜贺从容在床上惊醒,他发了一身汗,又想起光怪陆离的种种过往,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现在细细回想,好似在昨天,触手可及。
手指握住身下的床单,他暗念黎峥的名字,原来自己早已万劫不复,深陷泥潭。
“听说昨晚老贺送黎峥回去了?”
“对,真稀奇,他可从来不干送人的事。”
楚文点了根烟,盘腿而坐,舒适惬意地跟罗尧恪、费承打着牌,三缺一,临时拉了个想跟他们混的小开凑局,罗尧恪刚才已经被费承调侃得头都要抬不起来了,此时手气倒还不错,费承也没在意,拿着牌,蹙眉不语,抬眼又看了眼罗尧恪:
“车送哪儿修了,等会儿陪你去看看。”
“楚二你应该带大罗去我家的厂子。”
“当时不情急么,没想起来。”
楚文此时出了一对三带二,没人要得起,又下两张,费承刚下牌,被楚文炸了,走不了牌,挑眉看他:
“你走啊,让你走。”
“那我就不客气了。”
“对了,大罗,黎峥你很熟?”费承闲得无聊,瞅了眼正盯着自家牌面的罗尧恪,漫不经心地发问,“他小子到底是什么路数,当年上学都没搞清。”
“他家的事情我不清楚,他这个人自己倒有点本事。”
“怎么了?”
“没什么。”
打了两个小时牌,已经是晚上9点,几个人准备陪罗尧恪拿完车,就去附近酒吧喝点酒回家。
“罗先生,你的车已经修好了。”
“费用一共是……”
费承站在修理店的门口,忽然看见一道身影,男孩看起来岁数不大,脸上沾染不少机油,雪白的手套也被染污,即便修理车间无人,他也仍旧钻入车底修理零件,见他熟练的动作,费承微微勾起唇角,走到罗尧恪身边,却不跟他搭话,朝接待人员说道:
“他叫什么名字。”
接待员见面前的男人气度不凡,也不敢怠慢,回头望了眼还在修车的男孩,微微一笑:
“今年刚来的修理工,他叫席洲,技术很好。”
“先生有什么需要么?”
“暂时不需要。”
“不过以后,可能会来你们这里改装下我的车。”
罗尧恪差点没原地翻白眼,刚才费承还说自己不到他家厂子修车,这下好了,他居然自己主动到这家厂来。眼见在修理汽车的男孩小臂与地面形成90°的弧度,借力一推,从车底滑出,坚毅的眼神认真记录车的情况,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费承。
长着张娃娃脸,居然如此认真,费承收回眼神,转身走了。
第四章
“容少,其实你跟黎峥有点像。”
听见“黎峥”两个字,贺从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但没人发现,他装作未被触动,浅浅抿了口茶:
“是么。”
“哪儿像。”
“性格,甚至眉眼……都有点。”
“楚文你今天脑子被驴踢了?贺从容这长相还有人碰瓷?”
罗尧恪没好气地踹了楚文一脚,贺从容也没搭理他们俩,放下茶杯,眼睛盯着几片漂浮在水面的茶叶,澄澈透明,透着层浅绿薄光,他既没搭话,也不抬头,仿佛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的自闭症患者。
楚文说话向来不顾忌任何人,他挠了挠头,端起茶杯险些被烫,急忙放下茶杯,站起身寻觅冷一点的白开水:“我说的是实话,你看我还说过谁长得像贺从容?”
一句玩笑话而已,贺从容没放心上。
他们几个人在等费承,这两天在紫山度假村新开的高尔夫球场据说还不错,罗尧恪是紫山的内部会员,平常会带自家客户去那儿谈事情,今天得了这哥仨的空,约着一同前往。
除了他们三个,上次聚餐的同学也应邀参加高尔夫球的局。贺从容高尔夫球打得好,他们几个人也就只是挥杆还一不定进洞的水平,想让贺从容指导指导。
“容少,车来了,走吧。”
“嗯。”
黎峥像一阵风,吹过贺从容的心上。
他双腿交叠坐在休息区,汩汩纯净水顺着咽喉往下流动,望向远处几人,心不在焉地望了几眼手机,费承喊了他一声,他站起身来,走出阴凉,踏入草坪没几步,一颗纯白的高尔夫球就碰到了他的鞋边,他侧首,朝远处望,正好看到上次跟他打招呼的小开慌忙跑来,一脸歉意:
“容少,抱歉,抱歉。”
贺从容已经弯腰捡起球,拇指食指捏着球,微微皱眉,烈日之下,他恍然回到多年前的那个中午。
“嚯!好球!”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围在篮球场边啊!”
“你没看见那个谁吗!”
“谁?”
“贺从容啊。”
“我靠,这小子就贺从容?”
“对啊。”
“切,花瓶。”
“别胡说了,贺从容的三分很准的。”
“呼——”
一阵集体抽气声,贺从容的汗水顺着发带往下淌,他来不及擦,双手往前微微一抬,轻飘飘地把篮球推向篮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无人防守,也无人料到他会在此刻,脱手投篮。
“哇!贺从容!贺从容!”
“卧槽,贺从容再来个三分!”
“贺从容的三分也太他妈准了吧!”
“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篮球入框,贺从容被身侧人撞在地上,他看了眼被擦破了点皮的手腕,唰地一下站起来,全场欢呼沸腾,再蒸腾的暑气也抵挡不了少年的风发意气。
“老贺你可以啊,够阴,够敢。”
费承是校篮球队的大前锋,他知道球可能要被对面断了,都准备好抢篮板了,没想到贺从容当机立断投了个三分,一下扭转了劣势,99:101,贺从容一点也不在乎,甩了甩手腕,朝费承竖起了食指。
再进一球。
全场比赛还剩3分钟。
黎峥捧着从食堂刚打来的饭菜,来到了学校的林荫道,他喜欢在这里吃饭,没人打扰他,也不会遇见什么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