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等星 (余弦函数)

“你会难过。”

“我不会，你想说就说。”

“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不说这个词，那你以后怎么表达‘不好’、‘不喜欢’、‘不舒服’和‘不想’呢？”

“就说‘不好’、‘不喜欢’、‘不舒服’和‘不想’。”

卫宇掰开许明昭的手，转过身，抬起手背在许明昭的额头碰了一下，说：“还在发烧？”

“不烧了。我生病好得很快的。”

许明昭一脸“求夸奖”的得意。

“你啊，不生病才好。”卫宇揉了揉许明昭的头，笑了。

——一不留神就得寸进尺了。

他迅速收回了手，收起了笑，绕开许明昭，走向沙发收起早上换下来的、被胡乱扔在坐垫上的蓝色缎面睡衣，打开放在地毯上的包，把睡衣放了进去，背对着许明昭说：“你好了我就该走了。”

“走？去哪？”身后响起许明昭靠近的脚步声。

“回公司。”

“我们刚见面，你就这么急着走？”

“下午的车票，我早就买好了。我在隔壁市工作，只是周末抽空来。”

讲到这，他顿了一下，犹豫地补上一句：“我本来……也就是来送个外卖。”

“那你下周还会来吗？”许明昭拉住了他的手。

不想松开许明昭的手。

“接下来半年都没时间来了。手上负责的项目，挺重要的。”

“下午几点的车？”

“六点。”

“还早啊，你再陪我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车站。”许明昭站在他身侧摇了摇他的手臂，在撒娇。

“我和朋友约了中午吃饭，快到时间了。吃完饭他会送我的。”

“那我和你一起去吃饭行吗？我想认识你朋友。”

“……那家西餐厅的位子很难订，我们就预约了两个人，不太方便带你去。”

手是许明昭主动放开的。

“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这顿饭也约了很久，之后没时间再来，所以这次不能推掉。对不起。”

“哪家餐厅？我打个电话问问还有没有单人的位置。”

“一个月前就订满了。”

“你不想让我认识你朋友，对吗？”

“你没必要认识他。”

“为什么？他住在附近，以后有事也好相互有个照应不是吗？”

“你有事可以叫你爸妈或者其他朋友来照顾你。”

“‘爸妈’？‘朋友’？”许明昭突然冷笑了一声，声音迅速低沉下来，“我爸妈早就不要我了，我也很久没有朋友了。”

卫宇转身面对着许明昭，看向许明昭眼里的深渊，原来是这样。

他以为许明昭昨晚对他的依赖是生病高烧的意识不清，可他没明白许明昭退烧后为什么依然会抱他会牵他的手。他心里暗暗地想着许明昭是不是开始喜欢他了，他差一点就要这么乐观地以为下去。

原来是这样。不过是许明昭没了家人没了朋友的时候自己恰好出现了，填补上了那个寂寞的缺口。只是这样而已。

他也有过这么一段日子，很需要别人的日子，他怎么会不懂这种感觉？

“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好多事。你留下来，我慢慢和你说。”

“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留下来？”

“我……”

“因为曾经喜欢过你的我正好在你孑然一身的时候出现了，是不是？”

“不是……不光是……”许明昭语无伦次地组织着语言，突然找到了重点，“‘曾经’？什么叫‘曾经’？现在不喜欢了吗？”

“那是因为什么？！”

“我问你现在难道不喜欢我了吗？！”

“我是同性恋！你不是！所以我喜不喜欢你一点都不重要，你懂吗？！”

“所以是还喜欢的意思，对吗？”卫宇的脖子被许明昭的手臂揽住，许明昭整个身子靠了过来，在他耳边软软地低语，“你舍不得让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许明昭他，好像总能知道怎么让我心软。

卫宇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吃饭前你还有一点时间可以陪我。我们一起做模型？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做的，上次我看到一盏星空灯的模型，觉得你会喜欢，就买回来了，在我房间，我去拿，工具我都有，你买给我的，记得吗？图纸我都裁好了，组装一下很快的。还是你不想做模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能配合你。”

——“我都能配合你。”

许明昭的话语里用了很多问句，在小心翼翼地求他的认同，而最后这句话，让卫宇全身充斥着无力感，许明昭居然能委曲求全到这个地步。他瘫在许明昭身上，缓缓地说：“我留下来陪你，一整周。我们当一周的情侣，你配合我。”

卫宇决定放肆一周。仅仅是需要，还是这份需要可以变作喜欢，许明昭能不能接受同性间的爱，就让一周后的许明昭来做决定。

许明昭知道卫宇想听什么，四个字或是三个字，他不是不想说。

可他们中间还横亘着一个人。

一个卫宇常在周末来探望的人，一个卫宇不愿让他接近的人。

还有二十三楼那个被卫宇称为家的地方。

卫宇已经给他们的关系定下了一周的期限。

许明昭决定放肆一周。然后，放卫宇走。

第24章 . 现在：重叠

“……你快到餐厅了？……嗯，我还在学长家……不了，他还在生病，不太方便一起吃……想照顾他，我走不开，今天的约……抱歉，你费了很多心思，下次我来请……不用过来，没什么大事……先不走了，车票改到下周了……向公司请过假了，没事……不回去，这一周都在他这，以前受过他很多照顾，想好好叙叙旧……嗯……我的东西先放着，我下周回去拿……也是六点的票……好……嗯？……好，很久没吃了……嗯，下周见。”

许明昭从卫生间出来，倚在房间门口，听到了卫宇的后半段电话。卫宇说话的语气很平缓，把应答拼凑之后，可以猜出对方不仅没有对被放鸽子这件事情生气，还提出要来帮忙。

起码一个月前就订好了餐厅的位置，足以见得对方的重视。可对方没生气。

很温柔，也很善解人意。就像卫宇。

他最在意的是不喜欢说谎的卫宇，因为他在说谎。

电话的内容，仿佛很熟悉，忘了多久之前他也曾打过一个相似的电话，只是那时的角色和这次不一样罢了。

——“爸，今晚回来吃饭吗？妈做了很多菜。……又有应酬？又是和老同学叙旧？……行，你喝酒去吧，妈做的桂花鱼都归我，你回来可什么都吃不着了啊。”

许明昭走回卫生间，握着门把手，透过虚掩着的门看卫宇从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脸上带笑，不知是因为对方在电话末尾说的内容，还是因为接下来是和他的自由时光。

“不去吃饭了？”他在沙发上坐下，头靠着沙发背仰着，盯着干净雪白的天花板。

“嗯。”卫宇伸手一托，把他的脑袋托回了正常角度。

“不是说不能推掉吗？”索性靠上卫宇的肩，卫宇有点僵。

“突然不想去了。”卫宇的手穿过他的鬓角，“多久没理发了？”

“大概一个月，下午去理。”

“行，我也去理一个。”

“下午我一个人去行吗？”

卫宇有两三秒的沉默，然后回答了“好”。

“我饿了。”

“要叫外卖吗？”

“不要，要吃你做的菜。”

“那我把菜热一下。”

“嗯。”

“外卖怎么总是被放在电梯里？”

卫宇一边剥掉虾的脚和外壳一边问。

“前不久小区里发生了送餐员入室抢劫的事，闹得挺大。物业加强了安保，送餐员一律不准把外卖送上楼，可也不让把外卖放在大厅里。我那时刚做直播，下楼拿外卖再上来很花时间，游戏只能挂着，而且直播间里本来就不多的观众都会走，于是和保安打好了招呼，让送餐员把外卖放在最里面那个没什么人用的电梯里再打个电话给我，我接到电话过一会儿出门直接拿，能节省很多时间。”

“原来是这样。”

卫宇把剥好的虾放回盘子打算给许明昭吃，放下了时想起什么，又把虾又拿了起来。

“我手脏，你自己剥着吃。”

许明昭眼疾手快地用筷子夹走他手上的虾，放进嘴里。

“哪会啊。你吃饭前洗手洗了不下五次。”

“那我给你剥。……你在做直播？”

“嗯。没工作，想试试。”

“没工作？毕业后你去了哪？”

“在……我爸的公司待了一年，和他一起做生意。后来，他出轨了读书时的初恋，和我妈离了婚。”

“然后呢？！”卫宇想起许明昭毕业典礼那天其乐融融的一家，他从没想过这样的变故会发生在许明昭身上。

“我跟了我妈，然后，我妈也走了。因为我太没用。”

“怎么会？你别这么说自己。”

许明昭夹过盘子里剥好的虾扔进嘴里，对着卫宇苦笑了一下。

“后来我找了几个朋友创业，做软件，互联网的发展势头不错，我好高骛远，不久就用赚的钱和我爸留给我的钱付了这个房子的首付。但是很快就和朋友产生了分歧，我一腔热血又不懂变通，最后其他几个人把代码数据全卷走了，投靠了一家排名靠前的互联网公司，现在他们应该过得不错。我妈她……以前没吃过苦，也吃不了苦。之后我找了工作，为了房贷节衣缩食，根本没法儿让她过得好。她留了张纸条，说是寻找幸福去了。我没再找她，婚后也有不少人追求她，她真的在哪都会比在我身边好。再后来，我联系上我爸要了一大笔钱，答应之后不会再烦他，把房款付清，用剩下的钱生活到了现在。是不是，很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