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不宁 (瞳秋)

　　班里其他几个人都聚拢过来看他演奏，就连裴安之也盯着他手上利落的动作看呆了。
　　冯宁心想，好嘛，你都是神仙打鼓了，还跑到我们这个小培训班里上课，怕不是专门来炫耀的吧。
　　他环抱双臂，晃悠着走到他面前站定，揶揄道：“方同学水平很不错嘛，以前学过？”
　　方逸坤一点也没慌张，坦然答道：“我喜欢的人是位鼓手，为了跟上他的喜好，自己学了一些。”
　　从他口中实打实听到“喜欢”这两个字，和在纸上看到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冯宁顿时耳根通红，匆匆跳过他的位置，落荒而逃般跑去看下一位学生练习。
　　于是一节课下来，所有人他都仔仔细细指导了一遍，唯独再也没去过方逸坤的身边。
　　方逸坤真的也就听话的上完了全部的课，再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课上完后，按要求要给每个学生的表现打分，优良中差，四个档次。冯宁唰唰唰写下其他人的评价，笔尖落在方逸坤的名字上时，犹豫片刻，还是写下了一个龙飞凤舞的“优”。
　　人家钱都给了，他这个做老师的也得摸着良心。排开私人感情，方逸坤的表现确实很优秀，他心服口服。
　　半天课上完，冯宁正琢磨着下午去哪里打发时间，就看见办公室门口一左一右的站了两个人。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个人都是在等他。
　　冯宁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得持续到班级结业，萌生了要不干脆辞职吧的念头。
　　然而事实是生活还得继续，不工作连房租都交不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走，尽量不对上任何一个人的眼神。
　　三个人气场诡异的下了楼，裴安之在车站门口跟冯宁挥手告别：“老师，我先回家啦，你路上注意安全。”
　　他格外强调“安全”两个字，临走还不忘了狠狠剜方逸坤一眼。
　　好不容易送走一个活宝，冯宁松了口气，向方逸坤说道：“我也走了，你赶紧回家吧。”
　　方逸坤没打算错过机会，忙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我送你回去。”
　　冯宁冷冷瞟了他一眼：“不是说车送去保养了吗？”
　　方逸坤支吾两下，随口扯道：“早上刚开回来的。”
　　都是心知肚明的谎话，冯宁也没再故意为难，等他把车开来，就自己坐上了副驾。
　　两个人坐在一辆车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毕竟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方逸坤一定注意到了两人握了一整夜的手，而冯宁后半夜被人抱上了床，也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想到这里，冯宁就心跳加快，根本不敢扭头去看驾驶座上那人的脸。
　　等红灯的时候，方逸坤借着换挡的空隙，轻轻碰了碰冯宁的手背。冯宁不自然的抖动了一下，没有挪开，方逸坤就这样顺势握住了他微凉的手。
　　这是一次单纯不含挑逗意义的触碰，他们曾无数次十指紧扣，却从未像此刻这般，青涩到双目不敢对视，就连手心沁出汗水也没舍得松开。
　　红灯很快过去了，方逸坤把手移动回方向盘上。
　　冯宁心里空落落松了一块，轻轻吐出一口气。但又忍不住屏住呼吸，期待着下一个红灯的到来。
　　回家路上，中途又经过了三个红灯，两人就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牵手，没人开口挑明这意味着什么，也没人愿意打破这份悸动的心情。
　　快到家时，方逸坤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留的纸条你看了吗？”
　　冯宁还没从刚刚的牵手中回过神，愣了一下，微微点头：“嗯，看了。”
　　好不容易开了个头，方逸坤又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写纸条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办法，关于冯宁的态度，他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虽然目前他并不抗拒身体接触，也愿意单独和自己相处，但是他并没有提出和好，也没有开口承认和他的关系。
　　难道要马上追问你想好了吗？还是干脆趁着气氛不错再当面告白一次？
　　方逸坤眉头紧锁，捏着方向盘的指节都透露出了紧张。
　　相对无言的沉默了一阵子，方逸坤踩下油门，开始在冯宁的租房附近一圈一圈的打转。
　　看起来很蠢，完全不符合方大少爷在工作时游刃有余的形象。但他心乱如麻，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有效的方法来拖延分别的时间了。
　　终于在他绕到第六圈的时候，冯宁先开了口：“别绕了，油都快烧光了。”
　　他停顿数秒，又叹了口气：“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会好好考虑的。在那之前，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第45章
　　“会好好考虑”这几个字，在方逸坤眼中就等同于“同意接受追求”。于是他这些天除了往学校跑得勤快，只要有空闲时间，便时时借故出现在冯宁的眼前。
　　有时候是需要老师课后辅导，有时候是车坏了脚崴了没法回家，甚至有时候毫无理由的就在冯宁的小屋里赖上一天，假装睡着，任凭捏鼻子戳脸颊，怎么叫都叫不起来。
　　冯宁知道他心里有愧，是在想办法弥补，但又不得方法，只能做些幼稚的傻事。有时候被他闹得没辙，恨不能把他的小脑袋挖开，看看聪明的方大少爷到底是不是往里灌了水了，导致心智退化到了十岁小孩的程度。
　　方逸坤自己也明白，目前做的一切只是在浑水摸鱼，卖乖取巧。想要真正让冯宁卸下心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解决。
　　刚接手林氏的股权，需要方逸坤亲力亲为的事情不少。他现在身兼方家与林家的两重身份，势力的扩张程度达到了大哥二哥、乃至方世诚都暂且无法比拟的程度。时机成熟，也是时候为这盘棋落下最后一子了。
　　冯宁刚一下班，方逸坤的黑色迈巴赫就准时停在了商场楼下。看见他下楼，冲他笑着扬了扬下巴：“上车，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口中说的好地方，是一处VIP预约制的顶楼旋转餐厅。冯宁听人说过，这里一晚只接受八桌预约，食材都是当日空运而来，由顶级的厨师团队烹饪制作，只提供给身份最尊贵的客人。
　　不过也仅限于听说。按照他以前和方逸坤的关系，是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方逸坤铺开餐巾，盯着冯宁的眼睛柔声说道：“最近公司里有点忙，可能没办法每天接送你了。我挑了辆车给你，已经让人开到你们小区楼下了。喏，这是钥匙。”
　　冯宁看了一眼钥匙上闪闪发亮的logo，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谢谢。”
　　这些日子方逸坤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功夫。添置电器、更换家具、重新粉刷，简陋的出租屋摇身一变，成了装潢别致的公寓。饮食方面也处处上心，看厨房实在简陋，没有改造余地，索性承包了他一日三餐的饭食。早中晚都有专人送餐到他的面前，菜谱也是每日都不重样，显然是订餐人精挑细选过的。
　　明明是羡煞旁人的体贴，冯宁却总有种飘忽不定的失落。
　　冯宁握住泛着青光的刀柄，将盘中的小牛肉切下一块，又用叉子送入口中。肉质鲜嫩，火候恰到好处，只是吃在嘴里，他觉不出太多滋味。
　　方逸坤见他兴趣寥寥，没有太多精神，关切道：“怎么了？吃的不和口味？”
　　冯宁笑着摇摇头，视线转向窗外。
　　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形形色色的人与车经过他们脚下，川流不息，他的面孔映在玻璃墙面上，交织着夜幕中灯火霓虹的掠影。
　　这感觉太遥远又太陌生，他置身其中，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惶恐。
　　我们以后的日子，真的就这样了吗？
　　他其实摸不清方逸坤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边和他约会，用尽了全部的心思与温柔，另一边，他仍然是高高在上的三少爷，是方氏与林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没有爱情的婚姻实难维系，但是只有爱，又何尝不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冷刃。它是那么的摇摇欲坠，随着时间推移，随时都可能忽然落下，戳得他千疮百孔。
　　他只是没有勇气再经历一次伤害罢了。
　　方逸坤察觉到他心事重重，越过桌子用掌心覆住他的手：“想什么呢？”
　　冯宁转过头看他，所有犹疑不安的话语都尽数到了嘴边，但又怕话一出口，便会打破了这静谧的氛围。
　　“我在想……要不然我们还是……”
　　还是算了吧。
　　冯宁咬着发白的嘴唇，捏着餐具的指尖不安摇晃，却始终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
　　正当两人僵持之时，方逸坤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在这个档口无心接听，直接按下挂断。对方却极有耐心，孜孜不倦的一直打个不停。
　　冯宁抽回了自己的手，说道：“可能有急事，你先接吧。”
　　方逸坤看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接起了这个电话。
　　“喂？”
　　电话里的人说了两句，方逸坤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他又听了一会儿，冷静的向那边嘱咐道：“先查查是不是林家搞的鬼，有结果了立即通知我。我带着人马上就到。”
　　冯宁看他面色郁郁不安，询问道：“出什么事了？”
　　方逸坤扯开餐巾往桌上一放，又一次牢牢握住了冯宁的手：“疗养院那边出了点意外，你母亲受了惊吓，目前情况不太乐观。医院那边还在抢救，需要家属签字，我现在就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