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不宁 (瞳秋)

　　没想到久违的重逢居然会这么顺利，方逸坤一时愣在那里，竟不知道该作何选择。
　　他缓了许久，还是决定再多留一点适应的时间，冷静答道：“我就在这等吧。”
　　女老师端了杯茶给他：“那你稍坐一下。”
　　“谢谢。”
　　临走的时候女老师又回头瞟了方逸坤一眼。退到前台角落里，几个人立即叽叽喳喳凑成一团，八卦着冯老师怎么会和这种一看就很有钱的少爷人家扯上关系。
　　裴安之从洗手间出来，正撞见他们兴高采烈地聊着什么，凑了过去，好奇问道：“有什么好玩的事，也说给我听听。”
　　几个人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明白事情经过，又隔着前台的遮掩，悄悄指了指正坐在大厅接待处的方逸坤：“你看，就是他。”
　　裴安之一听说这人是来找冯老师的，心里警钟大作。心态就像是护雏心切的鸡妈妈，盯着方逸坤的样子，仿佛盯着要来偷幼崽的黄鼠狼，越看他越不像个好人。
　　他气鼓鼓道：“都没问清楚是什么人，你们就把冯老师在这的事情告诉他了。万一是来找麻烦的呢？”
　　女老师捂着嘴笑：“少来，我看你是怕你亲爱的冯老师跟人跑了，紧张了吧。人家仪表堂堂，正气凛然的，能找什么麻烦。”
　　裴安之不服气：“衣冠禽兽懂不懂？越是这种人越要小心，心里指不定多阴暗呢。”
　　他说着就要朝方逸坤走去，老师们连忙伸手拉住了他：“你去干嘛？找人打架啊。”
　　裴安之大手一挥：“开玩笑，现在是法治社会。放心，不给你们惹麻烦，我找他聊几句就去乖乖上课。”
　　见拦不住他，几个人都收紧了小心脏，趴在柜台后面，看裴安之一脸从容的坐到了方逸坤的对面。
　　方逸坤看见照片中的青年突然出现，先是微微怔住，继而明白了他的来意，朝他露出了谈判桌上那般毫无破绽的笑容：“你好，我是冯宁的朋友，方逸坤。”
　　他先发制人，将一张印刷精致的名片递到裴安之手中。上面的名号闪闪发亮，同时透露了两个信息：是朋友，且有钱。
　　没想到裴安之不以为意，把名片随意往书中一夹，问道：“你说你和冯老师是朋友，我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你。”
　　听到青年称呼冯宁为“老师”，方逸坤心中更有底了，应对道：“我们因为一些原因，暂时失去了联系，最近才托人找到了他。”
　　裴安之心怀疑虑的眯起眼：“怎么证明？”
　　方逸坤噎住了一瞬，他从没想过他和冯宁的关系还需要某种东西才能证明。寻遍周身，居然连张合照都找不出来。
　　裴安之看他开始慌乱，更笃定了这人就是来找茬的不良分子，得意的哼哼：“没证据吧？我告诉你，冯老师可说过我是他最喜欢的学生。我们每天都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中午一起吃饭。我们还……我们还牵过手，这么牵的哦。”
　　裴安之得意忘形，开始添油加醋，故意左手握着右手，放在方逸坤面前夸张的演示。
　　“还有，你知道冯老师最喜欢的乐队是哪个吗？最喜欢的动物是猫还是狗？最喜欢的颜色呢？”裴安之喋喋不休，堵得方逸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开始真切的意识到，两人相处这么多年以来，都是冯宁在一味迎合他的取向。他太忙碌了，忙于方家的权力斗争，忙于在大哥二哥面前掩藏他的存在，导致冯宁活得像一个没有温度的影子，斑斓的颜色都尽数隐匿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之间需要弥补的时光，岂止是寥寥数语可以算得清楚的。
　　裴安之正说到兴头上，下课铃响了。班级里的学生陆续从教室里走出，两人都停下了话语间的交锋，目光聚集到教室门口的方向。
　　冯宁整理好课上的乐谱，揉着手腕走出教室。一出门，就看见了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他双腿像是灌了铅，只能定定的站在原地。隔着来往的学生们，远远地望向他。
　　不过短短的距离，竟犹如隔着银河，跨越光年的思念来到这里。
　　方逸坤的存在像旋涡将他牢牢吸引，又仿佛无底的深渊逼着他只想逃离。冯宁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光点，潜意识的危机感告诉他必须立即转身，但方逸坤已经近在眼前，只需几步便能将他抓住，他无从选择，退无可退。
　　正当他为了即将到来的一切紧张不已时，裴安之突然站了起来，用尽全力拦住正向他走去的方逸坤，大声喊道：“我帮你抓着他，冯老师快跑！”
　　冯宁脚步迟滞，呆呆的看向面前正撕扯着的两人。
　　逃跑吗？再一次？
　　裴安之催促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冯老师快跑啊！”
　　冯宁这次没有犹豫，转身按亮了下楼的按钮，匆忙钻进了电梯里。


第41章
　　一辆白色的奥迪商务车半路拦截了冯宁。
　　方逸坤好不容易摆脱了裴安之的纠缠，一路飞奔下楼，却只来得及看见冯宁上车离去的背影。
　　他刚要回去取车追上，身影一个不稳，差点跌落在地。
　　寻找冯宁的日子，他夜里时睡时醒，总是不得安宁。细算起来，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完整的睡过觉了。白天在公司里，依靠着咖啡因，他尚且还能强打精神应对。可如今体力过度消耗，早已支撑不住他濒临边界的身体状况。像是排列好的多米诺骨牌，只要在某处轻轻发力，便会尽数垮塌。
　　一阵脱力感袭来，方逸坤单手撑地，努力想要站起来，却顿觉晕眩，紧接着被未知的困倦带走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黑暗化开，天边晕染了淡淡光亮。方逸坤费力的睁开眼睛，扶着头从柔软的床榻间坐了起来。
　　他环视四周，试着弄清目前的状况。周围的装饰布置都如此熟悉，他皱眉细想，得出结论——这里是他和冯宁曾一起居住过的那套跃层公寓。
　　冯宁离开以后，他怕触景生情，已经许久都没有回来住过了。此时此刻，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卧室中醒来？
　　一个概率微小的可能从他脑海中闪过。方逸坤立即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光着脚推开房门，急匆匆来到了客厅里。
　　客厅的沙发上窝着一个人，穿着松垮的睡袍，正全神贯注的在看电视。他太瘦弱了，耀眼灯光投射在他身上，仿佛透明的泡沫，一瞬就会破碎。
　　那人瞥见他，露出意外又惊喜的笑容，眼角那枚浅痣也跟着一起跳跃，开口说道：“你起来啦？”
　　看清他的样貌，方逸坤的瞳孔抑制不住的收缩，一瞬不瞬的盯着，似乎害怕一眨眼睛，他就会从眼前飞走一般。
　　是冯宁。
　　方逸坤一刻也不等不及了，他飞奔上前，想要紧紧拥抱他——却不知为何，有股陌生的力量骤然抽去了他对身体的控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冯宁就在面前，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向他靠近一步。
　　冯宁还浑然不觉，依然兴高采烈地说道：“你起得太早了，我还没来得及准备晚饭，晚上就下个面条吃怎么样？”
　　方逸坤僵直在原处，努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冯宁看他不作答，神情黯淡，有些失落：“不爱吃也得吃，家里只有面条了。”他叹了口气，“我也很想买些别的菜，但是没办法，你把门反锁了，我出不去，什么也做不了。”
　　嘴上抱怨着，冯宁逆光走向厨房，从橱柜里拿出锅，装了些水，放在炉灶上烧开。不多久，水面咕咕冒泡，空间里弥漫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正要往锅里放面条，却突然触电般弹开，弯下腰痛苦的扭曲，低低念叨着什么。
　　“怎么了？”
　　方逸坤连忙凑上去看，发现他抬手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有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冯宁茫然的看向那对脆弱不堪的伤痕，嘴唇微微翕动：“我不知道……好疼啊……”
　　方逸坤瞬时惊慌失措，用尽全力试图突破那层看不见的阻碍。终于，这一次让他握住了冯宁纤白的手腕。
　　肌肤的触感很凉，但现在明明是暖风和煦的春天。
　　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了，眼前发生的画面如同将四个月前的事情一再重演。
　　方逸坤还想再仔细查看他的伤口，冯宁却极度抵触，不断蜷着身子挣扎：“放开我。”
　　他差点打翻了锅中沸腾的水，方逸坤及时关掉炉火，将胡乱抖动的他搂在怀里，轻声哄道：“别怕，是我。”
　　雾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冯宁像是受惊的小兽，听见他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放缓了动作。他浑身战栗，后知后觉的，用早已湿润的眼眶审视着方逸坤的脸。
　　方法似乎奏效，方逸坤轻抚他纤弱的背脊，继续抚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方逸坤在冯宁毫无血色的脸颊上落下亲吻，滚烫的唇瓣在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磨蹭着，像是要帮他沾上些温度：“我不会再关着你了，也不会再把你绑起来。股权交接的手续马上就要结束，我会和林家提出退婚，然后和你在一起。这一次，我们可以光明正大，不用再躲躲藏藏。我陪你去想去的地方，去哪都可以，我有很多时间，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空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