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法里亚神父不反对爱德蒙跟那个狱卒的接触,他对自己的学生有信心,他相信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没什么不好。
爱德蒙到没想那么多,跟阿尔瓦相识以来的纠结被神父的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而且对方还给了他足够的理解和支持。这让他在轻松了不少的同时,也感觉跟法里亚神父之间的联系更紧密了,上帝知道,那可是一个狱卒,而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被发现了绝对是要上绞刑架的。
可是神父依旧理解他,让他去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是的,想要去做。事到如今,爱德蒙愿意对自己坦白,他还是将狱卒先生放在了心里,无论他经历过什么,他在意那个人。
这场谈话结束之后,法里亚神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教导爱德蒙的德文,之后他们继续他们的工程,爱德蒙也在每天固定的时间离开。
只是,连续几天爱德蒙见到来送饭的阿尔瓦,总是开不了口去搭话,即便是一个简单的问好他都做不到。嘴唇张张合合,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潮湿,可是他就是开不了口。
直到三天后,爱德蒙终于鼓足了勇气,站在了囚室的门口。
又是同样的时间,阿尔瓦提着自己的油灯缓慢地走进了地牢,爱德蒙听着他的脚步声,好像四周嘈杂的声音都不见了。
一只过分苍白的手伸了过来,将一个碟子和几个面包照例放在爱德蒙的囚室前,爱德蒙捏紧了拳头,他今天一定要开口,不过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看清了阿尔瓦伸出来的左手手腕之后顿住了。
想都不想,爱德蒙一把拉住了那个伊夫堡下级狱卒的手,“你对自己做了什么?!”他的声音里惊疑不定,在昏暗的油灯的照耀下,一个明显是新愈合的伤口刺目地横在白得有些发蓝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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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往下努力写~希望大家还喜欢~
☆、阿尔瓦的伤疤
阿尔瓦向后躲了一下,没有成功,他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爱德蒙觉得有一股不知名的怒气从他的心底窜上来,明明应该绝望的那个人不是他,“我还是小看了您的‘勇气’,难道您不是一个虔诚的上帝的信徒么?上帝难道没有教导过您自我毁灭是重罪么?!”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最早的时候也曾是有过自我放弃的念头的,可是当他站在一边再去审视这样的行为的时候,剩下的只有对于逃避现实的唾弃。
阿尔瓦的脸色因为爱德蒙的话变得更白了,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固执地加大了力气,既然这个人已经表明了不在意自己了,他又是为了什么要将自己最后的尊严双手奉上!
是的,最后的尊严,爱德蒙不会知道,阿尔瓦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
一开始也不过是被孤立,餐点变差,还有负责来送饭的他曾经同伴的几句冷嘲热讽。不过这些也都还好,毕竟上一世阿尔瓦经历过更加惨烈的。
爱德蒙的不原谅虽然极大地打击了他,可是法里亚神父对他的判断没有错,阿尔瓦只是消沉了几天,他相信自己总是会有机会离开的,只要他不放弃继续努力。
可是,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几乎将阿尔瓦整个毁掉了。
一个在狱卒中都出了名的恶棍趁着送饭的时候进了阿尔瓦的房间,他带着阿尔瓦看不懂的笑将他逼到了墙角,之后像是一个真正的绅士那样,拉过阿尔瓦的左手,在对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亲吻了他的手腕内侧。
阿尔瓦只觉得自己的左手腕像是被一条滑腻的蛇缠上了一般,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阿尔瓦推开了那个恶棍,可是对方的恼羞成怒像是预兆了阿尔瓦几天后的待遇。
三天,整整三天,阿尔瓦没有得到哪怕一块干面包,要不是那种莫名的自尊的支撑,他会直接将地牢里面犯人的食物拿走。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那个恶棍出现了,“服从,要么就饿死。”阿尔瓦这回看懂了,对方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欲|望的光。
那时候阿尔瓦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人盯上,他不知道自己远比一般的马赛人要白皙的皮肤和身上的那种莫名的气质多么的惹人垂涎。
阿尔瓦咬牙,他才不会低头。毫不犹豫地,他将一把小刀放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有了上一世死亡的经验,阿尔瓦显然知道用多大的力气才会惹来死亡的垂青。
果然,当远比一般人要暗沉的血液开始渗出来的时候,即便是出了名的恶棍也是害怕出事的。说到底,他不过是想趁机吓吓阿尔瓦,看看能不能捡个便宜——在他看来,这个涉世不深的下级狱卒恐怕很快就会被吓住,然后任由他为所欲为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重生过的阿尔瓦的灵魂深处藏着一份燃尽一切的疯狂。
那以后,那个狱卒再也没有出现在阿尔瓦的面前,他不知道的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说了这件事情的监狱官将那个狱卒找机会调走了,于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监狱官要的只是漠视。再之后,给阿尔瓦送饭也成了另一种巡班——不过以前是巡视地牢,现在是将阿尔瓦和犯人的食物放到阿尔瓦的房间前面罢了。
那天之后,阿尔瓦的左手手腕上就留下了一道疤,有过经验的他知道不能让血液大面积的流出,可是即便是这样,一条明显的伤疤还是横亘在了他的手腕上。
“您为什么不说话?”爱德蒙加大了手劲,一旦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就不再是问题。
“您要我说什么呢?”阿尔瓦开口,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的声音里全是沙哑。他的左手放弃了挣扎,随着他的伙食的质量下降,他的体力也远不如以前,再加上前一段时间受到的惊吓,事实上阿尔瓦最近时常觉得自己浑身发软,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是踩在云朵上的。
爱德蒙当然听出了阿尔瓦声音的不对劲,“您病了?”长期在大海上航行的水手对于一些常见的疾病有他们一套自己的办法。
“跟您又有什么关系呢?”阿尔瓦将爱德蒙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语气里面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自我厌恶。上一世所谓“哥哥”的排斥,这一世发现的来自“父亲”的限制,再加上被狱卒像是盯着猎物一般的经历,几重打击之下,阿尔瓦终于走到了自我厌恶的边缘。
“您大概是发烧了。”爱德蒙也没生气,后知后觉手掌下不正常的温度让他放缓了口气,他不该对病人发怒。
“您…算了…”阿尔瓦又往后抽了抽,还是没抽动,他提高了声音,“请您松开我,也许您还记得,我是这里的狱卒,而您只是一个囚犯!”
再一次听到这样的论断,爱德蒙发现自己并没有上次他自己说这话的时候的那种愤怒,跟着法里亚神父学习的好处开始显露出来,有时候一些伤人的话说出来并非那人的本意。
“也许您愿意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喝些热汤之后发发汗,”爱德蒙诚恳地说,“在这里生病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也许不会有那么合适的医生愿意来这座孤岛。”
“这跟您并没有关系。”阿尔瓦的眼睛不再四处乱看,他直直地盯着爱德蒙的,油灯的火光将他们的脸从黑暗中剥离出来。这是最后一次,阿尔瓦这样对自己说,他早就该知道,重来一次他不应相信任何人。
“我叫爱德蒙.邓蒂斯,您的名字?”爱德蒙对上了阿尔瓦浅蓝色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样强硬的姿势只让他觉得欣赏,也许他并不是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想,他从未放弃自己的尊严。
阿尔瓦睁大了眼睛,因为发热,他的神志已经开始稍微有一些模糊了,他大概是在做梦了,被拒绝的记忆是那么的深刻,而现在眼前这个友好地询问他的名字的人也不会是真的。
于是阿尔瓦没有抗拒,“阿尔瓦.德尼,我的名字是阿尔瓦.德尼。”他喃喃地说,记忆中唯一逃离了伊夫堡的人向他伸出了友谊之手,就像是上帝在关上了所有的门之后又告诉他那里原来还有一扇窗一样,阿尔瓦本就不是很清醒的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幸福弄的更蒙了。
“阿尔瓦,阿尔瓦,”爱德蒙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这是他这几年来认识的第二个人,“我很抱歉上次的失礼,我接受您的歉意。”他将这句话说出口,上帝知道这几天他心里翻来覆去的都是这几句话,以至于在跟神父的德语学习中爱德蒙开口就是“抱歉(德文)”。
“哦,是的,我的歉意,我很抱歉。”阿尔瓦还处于无意识的状态。
爱德蒙的手腕一翻,在油灯下仔细打量那道伤疤,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力道控制的很好,您不是想要结束您的生命,是谁逼迫了您么?”其实他也只是随口一说。
只是没想到阿尔瓦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他猛地后撤,爱德蒙的手上一凉,已经空了。“没有谁逼迫我,”阿尔瓦的手在背后死死地捏成一个拳头,“既然您已经接受了我的歉意,那么请允许我先离开了。”发热让阿尔瓦完全忘了他是一个狱卒,而他对话的对象只是一个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