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演握紧了手机,还是不吭声。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其实是他和自己的灵魂在对话。
“为了一个姚清燕你就咬了我这么多年,甚至我死了还不肯罢手,不单单是为了所谓的报仇雪恨吧?我相信你有私心,苏演。”詹旭说到这里,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放慢了语速,“那场冲突的策划者确实是我,可是谁让姚清燕在那个时间经过那里的?是谁自己懒癌发作,让老婆替他去拿合同的?”
“……”又是一番沉默过后,苏演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是我。”
☆、浮沉(七)
“对啊,这不就得了。”詹旭总算是满意了,“你追了姚清燕那么久,把她当作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肯定如何也想不到她的死会和你有莫大关系吧——所以你承受不了了。你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连学习都能最后一年补回来,你把自己看得太高,忍不了这种事发生——所以你潜意识里把责任都推给了我。”
“……”
苏演疲惫地闭上眼,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流下来,悄无声息地打湿了略显斑白的头发。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苏演了。常年握枪使得他虎口处磨出了厚厚一层茧子,悠长的岁月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风霜与伤痛,即使保养再好,也掩盖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态。
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M国,为刚刚起步的公司四处奔走,条件艰苦却对未来充满期待;二十多年后他离开,带着未了的仇恨,背负着累累罪行,身家过亿却活得像孤家寡人。
詹旭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苏演缓缓睁开眼,怔忪了几秒才锁定了焦距。他看到问话的人背对着他,坐在他正前方的座位上。
“……我不知道。”
这个詹旭显然要比他记忆中的年轻许多,约莫三十岁的样子,头发精心打理过,穿着一身妥帖的黑西装。似乎是察觉到了苏演的目光,他转过来,微微一笑,“别这么看我,你不知道的我也肯定不知道啊。”
“喂,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詹旭突然一撑胳膊,饶有兴趣地凑过来,“最后半个小时,你想把这个时间留给谁?”
苏演依旧不回答。他慢慢伸出手,摁在詹旭的肩膀上,然后突然重重一推!
“滚吧。”他面无表情地说。
……
——二十三年前。M国某处华人街。
这里是位于街角的一栋出租房,居住条件实在算不上好:一室一厅,面积不足四十平米,几件基本的家具就挤的满满当当。天花板早就被日复一日的油烟熏成了黑色,同墙上儿童的涂鸦混在一起,使这里充满了市井人家特有的烟火气。
苏演懒洋洋地窝在破沙发上,一只胳膊枕在脑袋下面,漫不经心地跟人煲着电话:“小丫头又惹祸了?哦那没事,不就是大家嘛……哎呀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又没把人家打残,咱俩高中时候打的还少吗?”
正在擦桌子的姚清燕把抹布一摔,瞪了他一眼,然后朝他伸出手:“电话给我。”
苏演赶紧两手护住:“没没没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小年纪就欺负人家小男生,这长大还不得翻天?没事啊老江你随便教训,别打残就行,我没那个闲钱去医院……哎老婆你手下留情!”
姚清燕抬手赏了他一个爆栗,半是好笑半是抱怨:“女儿都那么大了,还成天没个正形。”
电话那头的江诺暗自翻了个白眼,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又来了。
果然下一刻苏演就进入了状态:“我这是为了突出您的英明神武啊老婆,你看我是个生活白痴,苏澄涵也是个傻的,你想想这个家没了你得成什么样……”
江诺“啪”一声挂了电话,心想一定得狠狠揍苏澄涵一顿。
这是苏演长这么大第一次出国。他的公司刚起步不久,正是急需客户的时候。他托了各种关系,终于联系上一个潜在客户。但对方身在国外,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苏演便决定自己过去,并以苏澄涵太皮了签证不好办为由,把自己闺女扔给了江诺。
……皮不皮跟签证有什么关系?!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那么僵,江诺自己女儿和苏澄涵差不多大,江诺也就没有太过反对,不过他还是提出了一个问题:姚清燕呢?
苏演两手一摊,态度耿直:你看我们结婚这么久了还没出国旅游过,这好不容易有个出国的机会……
说白了,他就是去过二人世界的。
“……可谁也想不到会出那事。”
候机厅里,江诺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怀里还抱着一个老年人专用大号保温杯,配合他沉重的脸色,看上去非常滑稽,却没人敢真的笑出来,“那之后老苏就渐渐跟我断了联系,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逼急了就说一句他们离婚了……以我对他这个人的了解,要是姚清燕真死了他应该会整天买醉,不喝到吐不算完,闷闷的样子不适合他……我居然信了他的鬼话。”
盛景坐在后排他看不到的地方,半个身子都压在沈沛身上,闻言懒洋洋地说:“苏澄涵,这事你知道么?”
“……知道,”苏澄涵低声说,“但我爸跟我说,我妈是病死的,我那时候也小,就有个大概印象……”
这么长的时间,从来没有人提起这事,苏演拙劣的谎言也就一直没有被戳破。
苏演的动机再明了不过——他不希望女儿知晓残酷的真相。报仇的事,他一个人来就好。
盛景一时无言。
一方面苏演是L市黑道的巨头,违法犯罪的事干过不少,是警方一直头疼的对象;另一方面他却给警方提供了重大线索,又是出于这样的动机,具体如何评判,还真不好说。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沈沛的肩膀动了动,随后一部手机被举到了他面前,上面码着整整齐齐的一行字:
【他在自责。】
☆、浮沉(八)
沈沛的手指白皙而修长,如果没有手腕处的烧伤,简直可以和盛景印象里某位钢琴大师媲美。不过现在他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思,只顾着盯着屏幕上飞速游动的宋体字——
【照江局的说法,苏演反应不太正常。他这个人基本上没遇见过什么大挫折,猛的遭受丧妻之痛,他肯定一时接受不了,甚至寻死觅活都有可能……】
“所以你怀疑,”盛景声音压得非常低,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姚清燕的死和他有关系?”
沈沛手指微微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打字:【这倒也不至于。他可能是把错误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比如,姚清燕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出去?】
盛景眯了眯眼,刚想说话,就听见广播里提示飞机到站了。
江诺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保温杯往座位上一扔,一言不发地往里面走去。
市局一干人赶紧跟上。
机场虽然经过上次的整治宽敞了不少,却还是扛不住人多。当江诺奋力拨开人群走到通道口时,苏演早就下了飞机,同秘书一起走了出来,恰好和江诺迎面撞上。
“……”沉默了几秒之后,苏演率先伸出手,“别来无恙,老江。”
江诺握住他的手,重重地哼了一声。
算起来,这应该是苏澄涵进入市局后,两个人五年多来的第一次见面。
这五年里,江诺失去了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一边操着下属的心,一边还要同犯罪组织死磕;苏演把女儿送进市局,没了后顾之忧,彻底放任自己沉沦黑暗。
曾经一同毕业的两个老同学,终于还是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别来无恙,”江诺说,“希望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苏演笑了笑,没说话。
握手的那一刻,江诺就发现了他虎口处的厚茧,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在他的印象里,苏演是个典型的多动症患者,狂傲、话唠、沉不住气,但也确实聪明,绝不能把他视作等闲之辈。他当初的棱角太过分明,以至于现在被岁月磨平后,江诺竟感觉他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秘书小姐全程莫名其妙,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捕捉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下意识后退一步,暗自猜测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爸——!”
苏澄涵的到来将这里的紧张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苏演被她扑的后退了几步,多亏秘书小姐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这才没撞到别人身上。
苏澄涵自己心里也明白她爸可能没法善了,不过她一个字也没提,“爸你出国为什么不让我去?我一个人在这他们都欺负我……”
“瞎说,”苏演拍拍她的头,在她炸毛之前把人推开,“我看你比以前胖了。”
苏澄涵:“……亲爹啊你。”
苏演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哦不不你误会了,你是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苏澄涵:“……”
“好了,你一边玩去,”苏演完全就是哄小孩的口吻,“我跟你江伯伯还有点话要说。”
这家伙果然高冷不过三秒,江诺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江伯伯?你比我还大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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