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既明把陈珂放在大床上,把他潮湿的衣裤脱了下来,拉过被子把人盖好,马瑞琳把醒酒汤放在床头柜上,又体贴地递过来一个湿毛巾,冲方既明点点头,就要离开。
方既明叫住马瑞琳,问她今天夫人来访的事,其实他知道问不出什么,女佣听不懂母亲和陈珂之间的谈话,但现在已经是深夜,他问不到别人,又无比迫切地想要多知道一点消息。
陈珂这样放浪形骸胡闹一气必然事出有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让他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马瑞琳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只是告诉方既明,夫人到家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凌助理把她接走了,两个人站在车门边聊了一会儿,好像是和陈珂有关的。
意料之中,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方既明只好挥手让马瑞琳先出去,他拿着温热的毛巾把陈珂脏兮兮的手和脸擦干净,动作轻柔,就像在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
今天他确实很生气。他气陈珂醉醺醺地胡闹,居然还敢对他动手动脚!他更气陈珂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没有立即和他沟通,向他求助,怎么别人随便说几句话他就相信就被刺激成这样?难道自己不应该是他最依赖最信任的人吗?
他再次体会到没有得到陈珂全心信任的那种令人恼火的挫败感,上一次是陈珂为了签约,对他隐瞒往事的时候。
或许陈珂在他心中的位置,远比他自己想象的更重要。
方既明静静地看着陈珂,陈珂翻了个身,缩成一团,手一直捂着胃部,看上去很不舒服,方既明抬手覆上他的手,在他胃部轻轻揉了揉。
明天要好好和陈珂聊一聊,方既明想,只要陈珂解释清楚,再认个错,他就会原谅今晚的事,还会像以前一样,教导陈珂,愉快与他相处,看着他成长。
窗外,寒风吹着尖利的哨子呼啸而过,11月初的北京迎来了第一场寒流,温度骤降,这天凌晨,竟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雨夹雪。
方既明这一夜一直睡得不怎么安稳,第二天醒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隔壁看陈珂,没想到卧室里空无一人,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方既明冲过去拿起来,见抬头赫然三个字——辞职信。
内容就几句话,感谢方先生的教导,对昨晚的事感到抱歉,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这份工作,后会有期。
方既明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没把那张纸撕成碎片,他把辞职信狠狠拍在桌子上,摔门出去,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暴躁狮子,在走廊里回来转了好几圈。
怎么就这么犟?还敢跟他玩不告而别!喝得烂醉如泥,性-骚-扰老板,他还有理了!
方既明这些年淡定惯了,好久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他转来转去,满脑子想的都是:有本事走就再也别回来,后会有期?不会有了!就当他一番苦心全都喂了狗!
方既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转着转着就进了书房,一晃神,陈珂好像正坐在书桌后面对着他顽皮地笑,跟他说:“老师,你看你让我抄的训词,我都写完了,我的手不疼了,我可以写了。”
方既明不由自主走上前去,他真的看见书桌上压着厚厚的一叠纸,拿起一张仔细看,字迹颇为工整,看得出是用心写了的,那就是他之前教训陈珂,让他抄的戏班子训词。
他出差的这几天,陈珂一字不漏地写完了。
方既明长叹一声,把纸放下,转头望向窗外,灰暗的苍穹像一口沉重的铁锅,倒扣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天地之间飘着零星的小雪花,雪花接近地面的时候,化为凄冷的冬雨,被北风吹得斜斜飞起,似乎能穿透任何阻隔,把地面上一切东西都生生冻结。
要走不能挑个好天气吗?这么冷,怕不是要冻死在外面。
方既明下了楼,马瑞琳正在准备早餐,他问了一句看见陈珂没有,女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说,他不是应该在楼上吗?
真够可以的。悄无声息就走了,生怕我找到你是吧?我为什么要找你?
马瑞琳看着方既明愤怒而又黯然的脸色,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她匆匆说了一句“我去看监控”,就往大门的方向跑去了。
方既明一动不动地坐在饭桌前,他看见桌子上除了两份早餐之外,还放着几只古色古香的绸缎袋子,他疑惑地拿过来,拆开上面的绑带,见里面还有一层油纸袋,再打开,是一包红豆。
这时,马瑞琳气喘吁吁地从门口的物业岗亭跑了回来,急切地说:“先生,陈珂是半个多小时之前出门的,他应该还没有走太远。”
方既明站了起来,他指着那六个精致的礼品袋,问马瑞琳:“这是什么?”
马瑞琳用英文,并不太准确地回答:“是陈珂前两天放在我这里的,他不想让你提前看见……他说看了一种老日历,今天是个好日子,适合找老师,这些是送给老师的礼物。”
方既明一怔,再没废话,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凄风冷雨
此时的陈珂正在公路上踽踽独行, 背着一个沉重的双肩包,拖着一个大行李箱。
他把冲锋衣的帽子掀起来扣在头上,依然不能阻挡冰冷刺骨的雨水,而无孔不入的寒风更是避无可避,陈珂被冻得一个劲发抖,手脚冰凉。
他只能加快脚步,赶紧离开这个让人心寒的地方。
非常不幸, 醒来之后,他还记得昨晚的事。
当着老板的面,把话说绝把事做尽, 他不主动走难道等着方既明赶他走吗?
何况,昨晚他都那么主动了,方既明居然还拒绝他,还把他摁在腿上打屁股, 丢人丢成这样,也是旷古罕见, 他需要多厚的脸皮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出现在方既明面前。
好气。赶紧走。死也不回去。
然而山下的大路遥遥无期,这种天气,盘山公路上车辆稀少,想搭个便车也不可能。
陈珂咬紧牙关, 在一片凄风苦雨中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直到一辆车逐渐减速,停在他身边,车窗降下,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陈珂, 你站住。”
站你个大头鬼啊,陈珂走得更快了。
方既明在看见陈珂准备的礼物,开车出来的时候,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下去大半,但这会儿看见陈珂一脸漠然脚步不停,完全当他不存在,怒气又腾地窜上来了。
他也很忙的好吧,都亲自出来找人了,还要怎样?就这么想走,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他吗?
“你先上车,有话回去说。”方既明冷声说,车子往前动了动,别在了陈珂前头。
陈珂不得不停下脚步,扭头想从车尾绕出去,一边走一边说:“方总您回去吧,我辞职了,咱们是雇佣关系,我辞职总可以吧?”
陈珂绕到驾驶位附近,猝不及防车门开了,方既明长腿一迈,跨了下来,一把抓住陈珂的手腕:“上车,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陈珂挣了一下没挣开,这会儿雨又大了些,雨水里裹着冰碴子,被风吹得打在人脸上,又冷又疼。
方既明从家里出来,没穿多少衣服,一丝不乱的头发很快被冰雨打湿,发丝之间的冰碴闪着光,刺得陈珂眼窝生疼。
他和方既明静默相对,对方完全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他要是不上车,让方既明在这鬼天气里陪着他挨冻?
陈珂又不忍心了,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嘴上说:“确实,我还欠您一个交代,回去跟您说清楚再走。”
还嘴硬,这什么毛病。方既明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但他现在不打算和熊孩子计较,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陈珂在外面冻的久了,猛地一进入温暖的车厢,冻僵的身体反而泛了寒气上来,他连着打了几个冷颤,牙齿咯咯作响,眼睛里模模糊糊的,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方既明在心底叹息一声,把车窗开了小小的一道缝,平衡车内外的温差,又从前面扔了一块毛巾给陈珂:“先把头发擦干。”
陈珂一言不发地接过来,他发丝间凝结的冰晶融化开,水迹从鬓发蜿蜒流下,在脸颊上纵横,在配合红通通的眼眶,就好像哭了似的。
方既明从后视镜看了看他,看见他拿着毛巾胡乱抹着眼睛,被他那倔强又委屈的模样闹的没脾气了,心里酸酸软软的,开口说话时语气温和下来:“怎么还哭上了?我欺负你了?”
陈珂瞪圆了眼睛,恨不得扒开眼皮让方既明看清楚:“我没哭!”
方既明勾了勾嘴角,露出个不太明显的笑:“为什么非要走?我逼你了?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
陈珂偏头看着窗外,小声道:“我没脸。”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把你当老师当老板当做未来的爱人,你只把我当小学生当玩具,我还不走,等着你给我发小红花?
车子很快开回别墅,短暂的交流被迫中止,方既明让陈珂先去洗澡换衣服,他自己还要去公司。
方总是劳模,一向以身作则,一般9点之前就到公司了,今天一早上兵荒马乱,已经晚了一个多小时,他还有很多正经事要处理,不可能为陈珂耽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