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身世……方既明又想,和他自己的有种迷之相似,结果却大相径庭。
这时,飞机落下地面,到达目的地的广播响了起来,陈珂收住话头,自嘲地笑笑:“我跟您说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不好意思,方先生,我可能是终于到了这里,有点小感慨……”
方既明揉了揉陈珂的头发,什么都没说,陈珂刻意对爸爸的事轻描淡写,说明他不是不在乎而是不想在乎,他一定花了许多年许多力气淡化这些阴影,现在这种努力初见其成,方既明不打算破坏它。
对于这些人力无法改变的过去,唏嘘惋惜同情都没有用,最好的方法只是消除它对于现在和未来的影响。
方既明带着陈珂下了飞机,破暮初降的北京已有了清秋的寒意,他嘱咐过陈珂要备一件外套在外边,这会儿很自然地找到那件衣服,仔细地给陈珂披在身上。
陈珂忙说:“不用,我自己来……”
方既明敲了敲他不能动的右手,说:“你怎么自己来?”
陈珂这一路被方既明体贴入微地照顾,十分受宠若惊,再一想想自己是和方既明签了工作合同的,他不仅仅是被照顾,还是拿着方先生的钱又被方先生照顾,这个认知让他自惭形秽,即便天底下真有这种不合情理的便宜事,他也不能大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陈珂的脸发起烧来,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不得不问:“方先生,您让我做私人助理,我到底要助什么理什么?您给我派个活干吧。”
方既明把他塞到来接机的专车里,自己却没有上来,他站在车门口对着凌晨嘱咐了几句什么,然后探头进来对陈珂说:“今天给你的工作就是跟着凌晨去熟悉一下你的新住处,然后好好休息。之后我会慢慢告诉你需要你做什么。”
“您不和我一起吗?”陈珂意识到方既明要走,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别把他一个人留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啊喂。
方既拍拍他的手背,说:“我要回父母家吃个饭,你先回去……”他见陈珂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又补充道:“我晚上会去找你。”
陈珂这才放了心,松开了方既明的手。是啊,他这时才意识到,方先生也是有家人的。
不知道是不是方既明给他的感觉太过成熟强大,他一时竟无法想象这男人和父母相处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有一句“我等你”到了嘴边,又被陈珂咽了回去,心里忍不住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唧唧歪歪的有意思?
另有一辆车子停在这辆车后边,方既明又捏了捏陈珂的手以示安抚,径直朝后面的车走去。
车子开上主路,一路向西而去,凌晨坐在副驾驶上,不时地抬手看表。
陈珂想起今天是中秋节,想必凌晨也是要陪伴家人的,他很懂事地说:“凌晨哥哥,要不你先回去吧?有司机送我去就行,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凌晨这还是第一次被陈珂叫哥哥,震惊了一瞬,挑了挑眉毛,又得意起来。他回头看了看陈珂,正好撞上男孩儿那双形状完美的桃花眼,男孩儿的眼睛在车厢不甚明亮的光线下闪着湿漉漉的微光,像是一只穿梭在幽深树林之间的白鹿,朝他投来深深地一瞥。
凌晨心里微微一动,这会儿看起来,陈珂的相貌在微光映衬下显出一种柔和的精致,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男孩儿比起第一次见面时,整个人的气质好像都内敛温和了些,他想也许是接连受挫受伤让他暂时收起了锋利的爪子,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得不谨慎行事。
“你不用管我,老板付我加班工资的,”凌晨笑着说,“必须把你送到地方,我们现在要去的是方总在西山别墅区的一套度假别墅。”
“那是方总平时住的地方吗?”刚一提到别墅他心里兴奋了一下,去住别墅哎,那不是很高大上?但转念又一想,这种地方不像是大忙人方既明平日会住的。
“之前他不常住那里,”凌晨仍然回头看着他,微妙地笑了笑,“但昨天他特意让人把常用的私人物品都拿过去了,还特意调了一个保姆去那里。”
“啊,”陈珂傻乎乎地问,“为什么?”
凌晨:“……”也许是想金屋藏娇?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车子渐渐开出市区,喧嚣的人声灯火一点点被抛在后头,迎面而来的树木越发葱茏葳蕤,而且陈珂能感觉到车子一路上坡,还走了一段弯弯绕绕的盘山路。
他的心随着越来越窄的道路和影影幢幢包围而来的树木暗影一点点提了起来,这阴森冷清的氛围怎么那么像恐怖电影?
一路过去看见几幢带着庭院的别墅,但灯火寥寥,精致的小楼外围好似还飘着灰蒙蒙的雾气,把那星星点点的灯光晕染开去,更增添了几分诡异森寒的气息。
陈珂脊背发凉,咽了口唾沫,问道:“那个……凌晨哥哥,住这里出入很不方便吧?”这地方让人想起无数闹鬼的深山老宅,及其适合变态杀人狂把自己的猎物关小黑屋。
“嗯,”凌晨语气倒是轻松,“没车的话肯定出不去,从方总的房子下山到大路,大概有十公里。”
陈珂:“……”想跑都跑不出去。干嘛让他住这里?
路尽头一扇雕花大铁门徐徐打开,车子直接经过庭院中的花木繁盛的小径,停在了深棕色的沉重木门前。
陈珂下了车,被饱含秋意的风吹得一个激灵,伴随风声而来的还有风铃清越的叮当声,陈珂抬起头,见廊下随风摇曳的是几串干花,有一些小而精巧的铃铛被束在了干花的花茎上。
紧接着,他闻到一阵熟悉的花香,踮起脚尖仔细查看,笑意便荡漾在脸上,像春风吹皱一顷碧水。
浓烈的红色已经褪至深粉,失去水分的玫瑰不再娇艳,却绽放出一种更清冽野性凝固时间的美。
陈珂相信,这就是他七夕送给方既明的那束花。
到中秋这一天,方既明又把它们送回来了。
陈珂愿意相信是这样。
☆、中秋之夜
大门打开, 出来迎接的是一个个子不高,肤色偏深的中年女人,她鼻头和嘴唇都比较厚,眼睛大而深,对着陈珂和凌晨客客气气地点头鞠躬,满脸温和谦卑的笑容。
陈珂想这一定是凌晨提到的保姆了,他热情主动地介绍自己:“你好, 我叫陈珂,以后请多关照。”
女人依然维持着笑容,但眼神有些迷惘, 她投向凌晨一个求助的目光。
凌晨对陈珂说:“这是Marlyn,她是菲律宾人,懂英语,中文只能听懂最简单的几句。”
“什么琳?”陈珂一脸懵逼, 这就是传说中的菲佣吗?他的英语水平也仅限于I’m fine too Thank you,如今面对一个要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外国人, 十分不知所措。
“你可以称呼她马瑞琳,”凌晨用英语对女佣交代了几句什么,又转而对陈珂说,“你的日常起居马瑞琳来照顾, 她做的中餐也很好吃,这套房子里除了女佣,还有一个勤杂工,住在花圃旁边的平房里。”
他边说着, 边把陈珂带进大厅,没多做停留,很快又带着他上了楼梯:“一楼主要是客厅和餐厅,二楼是卧室和书房,三楼有影音室和健身房……你闲下来可以自己转转,我今天时间紧张,就不一间间带你参观了。”
凌晨带陈珂走到二楼中部一间卧室门前,推开门打开灯,交给他一串钥匙:“这是你的卧室,左手边是方总的房间,右手边……”凌晨看了看走廊尽头的房间,特别嘱咐陈珂,“右手边那间一般是锁着的,这整栋别墅所有房间你都可以随意出入,只除了那一间,就算没锁,你最好也不要随便靠近。”
“为什么?”作为一个还没完全脱离青春期的少年,陈珂还带着一点你让往东他偏要往西的叛逆心理,凌晨越说不让他靠近,他就越好奇那里面有什么。
凌晨想了想,大概想到了陈珂顽固不去的中二病,为避免陈珂今晚上就溜门撬锁去看个究竟,他直言不讳道:“其实也没什么,方总有收藏旧物的习惯,那房间里都是他的珍藏,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独自一人在里面静一静,别人没有他允许是不可以进去的。每个人都有一块自己想藏起来的小地方,你明白吧?”
陈珂点点头,这样说清楚他反而不那么好奇了。
懂,那房间是方先生的日记本,也是他的树洞,当然有理由非请勿入保持私密性。
简单介绍完,凌晨把陈珂带回一楼餐厅,一边看着表一边跟他说了再见。
凌晨走后,陈珂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大房子里,一种渗透骨髓的陌生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样灌进了他每一个汗毛孔。
别墅在山里,秋天的夜里外面呼啸着嗖嗖的冷风,屋子里远没到供暖的时候,这种北国凄冷的秋夜陈珂从来没有体会过,他安静坐了一会儿,就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来,顺着脊背很快爬满全身。
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想到处转转。
马瑞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把饭菜餐具端正地摆在桌子上,然后对陈珂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用语言交流,陈珂也知道这是让他吃饭的意思,他说了个谢谢,重新坐下来,拿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