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脸一红,惊愕道,“您怎么还在?!”
“看着你。”方既明简单地回答,他拨了个电话,片刻功夫,就有个护工端着几个保温餐盒送了进来,她帮忙把陈珂的病床抬起来,把熬的稀烂的青菜瘦肉粥、一盅炖汤和几样小菜摆在小桌板上,然后对方既明点点头,就出去了。
“这……”陈珂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不安地说,“您半夜还在医院,我都要受宠若惊了。”他是真的有点被吓到,心里七上八下地想,我就提了个小小的要求而已,方先生莫不是以为我憋着大招——
他要是不答应我,我就跟媒体爆黑料,或者一时想不开去跳楼?
所以他才这么严防死守?
“没事,快吃饭吧,”方既明半眯着眼睛,靠在那一侧的床头,“不用管我,我以前住过好几个月医院,对照顾病人也不陌生,我在医院就像在家一样……”
陈珂木木地哦了一声,饿得头晕眼花,脑子也不是很清楚了。他用左手捡起勺子,左手上也有一些细小的伤口,致使拿勺子的角度十分刁钻,别扭地拧着手腕塞了一口粥到嘴里,喝了半勺漏了半勺。
方既明看不下去了,起身走过来,从陈珂手里把勺子接了过去,又用湿纸巾把落在他前襟上的米粒擦干净,嘴里还发出嫌弃的一声“啧”。
陈珂:“……”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张嘴。”方既明盛了一勺粥喂给他。
心里的惊吓很快就被一股暖流取代,陈珂迅速用舌尖舔了一圈牙齿,确保嘴里没有残留的米粒和青菜叶,这才很配合地张大了嘴。
这一口粥,仿佛是蜂蜜做的,是他这辈子吃的最甜的东西了。
“方先生,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我有点忐忑。”陈珂被方既明一口一口投喂,脸红心跳地吃了半碗粥,脑子随着渐渐充实起来的胃而越来越清楚了。
方既明没直接回答,转而说:“你在片场扑倒的那个小护士,她只擦破了一点皮,在医院上了点药就回去了。”
“我知道,我问过医生了。”陈珂说。
方既明放下饭盒和勺子,寻着陈珂脑门上没裹纱布的地方轻轻弹了一下:“挺勇敢的嘛,少年。今晚我照顾你,就当是鼓励好人好事了。”
陈珂笑了笑:“她是女的,我是男的,一个姑娘在眼前受伤,我可看不下去。”
“嗯,一个舍己为人的小英雄命途多舛,我也看不下去,”方既明勾着陈珂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眼睛是笑的,神色却正式,“你要的工作,我想了想,还真有一个适合你,你即便伤还没好,也能开始干。”
“什么?”陈珂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这段时间,需要一个私人助理。”方既明说。
“助理?不是有凌晨吗?”陈珂诧异地说。
“这个私人助理需要干一些特殊的工作,就跟在我身边,我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干不干?”
“干。”陈珂几乎没犹豫,他下定了决心,这个机会是他自己要来的,硬着头皮也得上,反正方既明不会吃了他。
“好。明天和你签合同,助理工作时间先定三个月。如果这三个月你的表现让我满意,签约进公司的事就没问题。”
“好,我答应,谢谢方先生。”
“还有一点,你必须做到,”方既明深沉的目光直刺进陈珂眼底,牢牢锁住他的眼神和一切思想,他一字一字掷地有声地说,“在我面前,你永远不许再说谎。”
陈珂的心在那样沉静却暗含威慑力的目光下微微颤抖起来,像个做错事的,无助的小孩子,害怕惩罚却更害怕没人来管他,他看着方既明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母亲
因为片场的意外事故, 方既明又多耽搁了两天,他带着陈珂走的这天,正好是中秋节。
方既明一早起来,就接到母亲于枫的电话,这通电话的主题思想是让他务必当天赶回北京,一定要参加晚上的中秋家宴。
“这是你回国之后第一个重要节日,你哥哥一家也会回来, 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饭,你爸爸很重视,你可千万要准时赶回来。”于枫在电话那头千叮咛万嘱咐, 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把他揪回去。
方既明懒洋洋地答应着,对养育他的亲妈他心甘情愿维持着谦卑恭顺,若说这世界上还有个人说十句话他能听进去三四句,除了亲妈也就没别人了。
与强硬霸道的父亲不同, 方既明的母亲是柔里带刚的类型,颇有些水滴石穿的磨人功夫, 且通透人情世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多年豪门斗争中,活成了一个人精。
于枫当年也混演艺圈, 不过那时候大陆的娱乐圈还欠发达,于枫不甘寂寞,跑到香港去当小模特,混迹在酒吧夜场钓凯子, 结果钓到了正值壮年的风流公子,也就是方既明的父亲方东升。方父年轻时万花丛中过,于枫不过是他无数美艳情人中很普通的一个。
她的好处不在相貌身材,而在性情,既娇俏又乖巧,笑得时候明艳不可方物,哭得时候梨花带雨惹人怜惜,真真一个磨人的小妖精。偏偏又求仁得仁,跟着方东升没过久,就怀了孕。
方父的原配夫人本就体弱多病,方既明出生的时候,原配连气带病香消玉殒,于枫顺理成章嫁入豪门,方既明刚睁开眼睛,就从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变成了堂堂正正的方家二少。
而原配留下的儿子,一夜之间没了亲娘,多了个情妇上位的后妈和一个注定会来抢财产的弟弟,心境凄凉可想而知,与后妈和弟弟关系不睦也理所应当。
按于枫的话说,这都是天命。
这些糟心事方既明从不提起,他最渴望的就是眼不见心不烦,所以被流放到国外那几年其实过得很舒心。
但现在回来了,家里这些千丝万缕的纠缠他不得不面对,在听到母亲说“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心中迅速升起一股烦躁和讽刺。
一家人?
他爸爸因为他公然出柜的事现在心里还卡着一根刺,面对他时一个笑脸都是奢侈,他哥哥表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估计早就牙痒痒着盼他死。
真是相亲相爱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方既明挂了电话,从酒店出来,有些惆怅。
到了陈珂住的地方,可乐已经帮着把陈珂把行李收拾好了,方既明让凌晨上楼去接人,凌晨应声下车刚走进楼门洞,方既明说了声等等,和他一起下了车。
“一起去吧,他手受伤了,行李要是多的话,你们拿不了。”方既明轻描淡写地说。
凌晨心里嘀咕,想上去接就接呗,非得给自己找个理由,拿行李?那还有个司机呢,一个男孩儿的行李能有多少?这好几个大男人还拿不了了?
结果他俩还没走上楼,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提着两个箱子像飓风一样卷了下来,站在他们面前差点没刹住车,他看见方既明,张着嘴愣住了,半晌才结巴道:“您……您是方总?”
方既明猜到这是和陈珂一起住的朋友,微笑着伸出手:“方既明。”
可乐放下箱子,把两个汗湿的手掌在裤子上擦了擦,战战兢兢地跟方既明握了一下,眼睛好奇地偷瞄他。
“怎么?”方既明笑了,“你这么看我,我很无措啊。”
可乐挠挠头,特别憨厚地说:“之前陈珂总是看您年轻时候演的电影,我也跟着看了好几遍,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真人比电影里还帅,更有味道了。”
没人不愿意听赞扬,何况这话从可乐嘴里说出来,一点阿谀奉承的味道都没有,真诚的不能再真诚。
刚才接家里电话导致的那点郁闷随着可乐的话烟消云散,方既明心情大好,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可乐:“你就是李可乐吧?你会写歌?听陈珂说起过你,这是我名片,如果哪天想去北京发展,可以去我公司应聘。”
可乐千恩万谢接过来,这时,陈珂从楼上下来了,左手拎着一个没什么分量的挎包。
方既明冲他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包,手搭在他背上,把他往车上带去。
陈珂又回头看了看可乐,该说的话在家里都说过了,这一眼又把那些离愁别绪和希望期待无声地描摹了一遍。
可乐抱着双臂,孤单地站在门口,没忍住喊了一声:“方总,您要好好照顾他啊。”
方既明转回头笑了:“我带他走是要他给我工作的。”
可乐有些尴尬,傻笑着,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哦,那,那再见了。”
方既明把陈珂塞进车里,自己也坐了上去,冲着可乐挥了挥手:“放心。我会照顾他。”
车子开动起来,方既明和陈珂都没说话。两人分别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想着各自的心事。
时间还早,小镇已经在朝阳中苏醒。街头巷尾,正值青春的红男绿女嬉笑怒骂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陈珂在横店住了一年,隔三差五还能回一趟家,这次方既明要带他去北京,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
外表坚强的英雄小少年内心也住着一个恋家的小孩,也有对未知目的地的不知所措和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