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着实忙了一阵,我都没顾上跟孟潜声联系。这天下班路上,突然想到他该出差回来了,回到家一看,人果然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
我都想不起他上次下厨房做饭是什么时候了。
他听到响动,回头见我,说:“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吃饭。给你带了点心,饿了的话先吃点儿。”
他今天好像心情不错,我也跟着云开雨霁,忍不住笑道:“累不累?我帮你弄吧。”
他也笑:“没事儿,就蒸条鱼。”
我回卧室换衣服,桌上摆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各种资料,还有一个袋子。我真有点饿了,准备拿点心,打开袋子,才发现里面没有吃的,而是一瓶男士香水。
香水是很小众的沙龙牌子,不是孟潜声常用的那款。我又回到饭厅,才发现点心在餐桌上,洗完手拿了一块,孟潜声端鱼出来,我问:“你换香水了?”
他面露不解。我解释道:“我看你桌上那个袋子里装的,我刚以为是吃的。”
他反应过来,一边摆碗筷一边说:“那是同事送的。”
“哦。”
我拿筷子夹盘里的多宝鱼,没再顾上说话了。
晚上孟潜声坐在客厅对着手提电脑敲敲打打,我打开电视,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不等我调小音量,他人已经拿着电话走到阳台上去了。
偶尔工作不忙,我还能跟同事们聚在一块儿吹牛打屁;忙起来眼睛都不敢眨,回到家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瘫在沙发上,能不动就不动。孟潜声最近开始看房看车,问我意见,我倦得眼皮千斤重,只能睁开一条缝,下巴搁在沙发扶手上,冲着他的方向口齿不清道:“你看着合适就行。”
他抿唇看了我很久,后来不再跟我提了。
我知道他在怄气,但又懒得费神哄,于是装糊涂,假装没看出来。
一笔单子敲定,我终于能清闲两天。洗完澡出来,孟潜声在阳台上打电话,我回屋看到床上散乱摊开的楼盘户型图,顺手拿起一张研究,想等孟潜声回来问他的意见。结果左等右等,一直不见他进来,等到我都打呵欠了,他终于拿着手机踱进屋。
“你跟谁打电话打这么久?”我问。
“同事。怎么了?”显然他还为我几天前的敷衍余怒未消,口气不太好。
被他一刺,我也有点窝火,一时没忍住,讥道:“哪个同事,男的女的?”
这还是我头一回拿这种语气盘问他。
因我痛恨我妈那种掌管阶下囚般的控制欲,每当有人揭我的隐私,试图侵占个人空间时,我都会暴跳如雷;孟潜声也是这样,所以我们一直相安无事。我知道他的软肋在这儿,因此专挑这里下手,在他痛脚上狠狠碾压。
孟潜声果然冷下脸,一言不发收拾好床上的东西,抱起电脑到隔壁去了。
这天同事送我两张电影票,让和女朋友一起看,我失笑道:“哪儿来的女朋友啊?”
刚说完,斜对面的席放就朝我投来一瞥。田甜举手嚷道:“我来当你女朋友!”
办公室里笑声一片。
电影票是时下正火的一部爱情电影,我不感兴趣,但这是个跟孟潜声低头和好的好理由。午休时,我给孟潜声打电话,说了电影票的事,他爽快地答应了,态度虽不热络,但没我想的那么冷淡,说自己现在有事,我们就挂了电话。
回到办公室,他们出去吃火锅的还没回来,空荡荡的,我刚坐下,一杯咖啡放到跟前,抬头正对上席放的眼睛。
“谢谢放哥。”我一边说着,避开他的目光。
席放也是个同性恋。
我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尽管我没有问过。
原先我不信这种一看就看出来的说法,但看到席放的时候,这种感觉却油然而生。我说不上来,他衣着打扮很正常,言行举止也不出格,但我就有这种感觉。
席放一双丹凤眼利得要命,仿佛要生生揭下人一层皮。销售部除了经理厉害就属他,然而经理奔四了,他才刚刚三十。大家都说他简直成了精,人脉广得可怕,没有他拿不下的客户。
不知道是不是我疑心病太重,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别有深意——我看穿他的时候,他一定也同时看穿了我。所以我总有意无意避着他,我们间的关系不咸不淡。
他却不打算走,伏在我格子间的玻璃挡板上,似乎饶有兴味:“没有女朋友,有别的朋友吗?”
“什么?”我佯作不懂。
他的目光落在我左手上,我顺着一低头,刚好看见自己中指上的戒指。
“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我今晚上不巧,有事儿。改天吧,改天我请放哥你。”
他点了点头:“行啊,那我等着。”
同事们的欢声笑语由远及近,他两只手抄在口袋里,悠闲地踱回自己的位置上,我暗自长舒一口气。
下午见客户,约好的饭局被临时推了,席放便说请大家喝下午茶,几个姑娘嚷着要去中泰广场吃,一伙人闹哄哄地去了,玩到五点多钟,席放开玩笑赶人去吃饭,这才各自散去。孟潜声的公司就在中泰广场另一头,我索性去找他,走到半路,天色转阴,不多时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拐进一家咖啡馆暂避,正好在他公司对面。
现磨咖啡等得心焦,好容易拿到手,转头一看,大楼底下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往外走,看样子是到了下班时间。我推开门,走到遮盖室外卡座的雨棚下,想起还没跟孟潜声说自己在这儿等他。拿出手机,就见他和一个女人说说笑笑地出来。走到大楼门口,孟潜声停下撑开伞,女人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轻盈盈地钻到伞下,并肩紧靠着。
我们只隔一条窄街,各自斜对,他们走到路边,似乎准备打车。雨天的出租难等,他俩站在伞下说话,女人长得很漂亮,笑起来神态温柔,似乎在询问什么,孟潜声连连摇头,听到最后忍俊不禁,说了句话,她笑容更深,不住点头。
雨突转急切,所有事物更加朦胧,他们的面容也就看不清了,模糊成两条修秀的影子,如同一株并蒂花。
孟潜声笑起来确实好看,我想。别人能哄他笑得这么高兴,我跟他却已经一个礼拜没说话了。
我怎么就把好性儿的孟潜声逼到这地步呢?
十几分钟过去,终于来了辆空出租,孟潜声招手拦下,打开车门,那女人弯腰坐进去。孟潜声低下身子,似乎在跟她道别,好一会儿才关上车门,汽车驶入灰白的雨幕之中。
眼见他往我公司的方向走,我回到咖啡馆,拨通电话说我在咖啡馆等他。挂上电话,我心底突生一簇怒火,将口袋里的电影票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走到跟前,他问:“你怎么在这儿,淋到雨了吗?”
我不想说话,但又强迫自己张嘴,说没有。他看了眼手表:“你想吃什么?去电影院附近吃还是想吃别的?”
我平板地说:“我把电影票弄丢了。”
他停下动作望向我,似乎在考量话里真假。过了片刻,说:“无所谓,我们自己买票就行。”
“算了。那片子本来也没什么意思。回去吧。”我看向窗外,雨水从玻璃上流下,汇成银亮的小注,转眼被汽车的车灯染成凶蛮的鲜红色。
之后几天,我稍微留心,就发现孟潜声最近晚上的电话有些过于频繁。晚上给孟潜声打电话的基本是同一个女人,叫方雯倩。
我没无聊到去窥伺他的手机——我妈喜欢做的事情我一向深恶痛绝——只因他经常把电话随手放在茶几上,一有来电,名字就大剌剌地显示在屏幕上。
直觉让我回忆起雨天看见的那个女人。
我觉得自己多心,但近来夜里总做逼真的噩梦,那条暗砖红的裙子挥之不去,白天醒来见到孟潜声,觉得他眉梢眼角无一不藏着欲言又止的心思,更加心烦意乱。发疼的脑袋像浸在滚沸的油锅里,孟潜声说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别有深意,像针往我手指里插,我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忍住骂他的冲动,掐得自己掌心里一排一排的血痕。
但凡稍微用力不够,唇舌就逃脱我的控制,脑子释放出它所能想到的一切尖刻毒辣的词汇,尽情地折磨孟潜声,激得他忍无可忍,勃然大怒,最后摔门而去。
我讨厌极了自己这作怪的脑子。
但当我痛苦难当的时候,偶尔又能从里面尝到一丝刻毒的快意。有时我真想将孟潜声也逼到绝路上,让他跟我一样地死去活来,摇尾求生。
然而等一身灼得滚烫的血液变凉,脑子里的声音都消停了,我又常被那些念头吓得满头冷汗,恐惧得没法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立刻去敲孟潜声的门,抱着他求他原谅,最后总是他勉强展开紧蹙的眉头,反过来安慰我,才能渐渐平静下来。有几回吵得太凶,事后道歉,我不能自已地当着他的面哭得喘不过气。
孟潜声拿纸巾替我揩干净脸,默不作声地揽着我,最后万分疲倦地说:“何獾,别吵了。我们别再吵了,行不行?”
我心疼得要命,额头抵在他额头上轻轻地蹭,吻他的眼皮,保证再不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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