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太当回事,一连几天看见关庭天天坐在小区楼下的大槐树下面发呆,才突然想起这茬。问她是不是她爸生意上的问题,她没摇头,大约算是默认。加上她和孔英光情路不顺,三天一大吵,天天小吵不断,整个儿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可怕气息。
考试期间,关庭之前参加的一个什么翻译比赛颁奖下来,得了笔小小的奖金,总算高兴了点,恰好那时跟孔英光冷战未歇,有钱没处花,就请我和孟先生吃饭。吃完饭还不够,她一定要去酒吧,于是我们在酒吧待了两个多钟头。关庭借酒浇愁,我又管不住自己,最后孟先生一手拎一个,打车回了住的地方。
一下车,关庭就扶着墙根对着阴沟吐了一通,孟先生替她买水漱口,把人送回家门口,盯着她把门锁好了才走。我其实没太醉,但借酒装疯的机会不容错过,也赖在他身上不起来。孟先生拖着我走到家门口,让我下去,他好拿钥匙,我死活黏着,他拎猫似的拎起我衣服后领,把我扯到墙边,差点没把我勒吐。
我骂了他两句,他打开门,一巴掌扇在我后脑勺上,把我推进屋:“喝多了就开始乱说话?”
我一脱风衣外套,抓住他的手往下摸:“我没醉,你看,还能硬。”
孟先生说:“耍流氓倒是随时记着。”
我得意道:“那是。”
话音没落,他不客气地下手捏了一把,我嗷一声弯下腰,正好撞在他手臂上——我这多灾多难的鼻子终于受不住,落了两滴鲜红的鼻血,以示抗议。
孟先生吓了一大跳,赶紧把我拉进浴室。
其实真没什么,疼过那一阵就好了,但他以为真把我鼻子撞坏了,一直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实在不好就去医院看急诊。我只管嘴上胡乱说这里难受那里不舒服,一会儿让他摸摸脖子一会儿让他摸摸背,在浴室里闷出一身燥意,嫌问得烦了,干脆把人堵在镜子前一阵乱亲。
所以酒后乱性这种东西,那都是清醒的预谋。毕竟要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怎么能指望独独胯下的小兄弟醒着。
也许是酒精麻痹了痛觉神经,也许是突然开了窍,我还真没像前两回那样觉得疼,终于真刀真枪地跟孟潜声做了一场。第二天睡到天光大亮,卧室里还演着鸳鸯交颈而眠的戏码,我稀里糊涂地一个激灵,脑子里雪亮一片,突然想起今天有考试,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蹿进浴室洗漱。
孟先生还陷在软绵绵的被窝里,闭着眼问我去哪儿,我说考试,被窝里没了声响,这人压根儿没真醒。我看都来不及看,过去乱亲了一口,才发现亲在头发上。拔腿要走,转念想起昨晚上酒吧喝酒和打车钱都是孟先生给的,身上现金都花完了,等他起来没钱去外面早饭,于是摸了两百块压在床头柜上,鸡飞狗跳地冲出门。
我进考场时,已经过了最迟入考场的时间,但监考老师是本专业自家人,承蒙他老人家抬爱,点头放我进去,才没有把成绩记零。
昨天还没什么,考完试才觉得有点宿醉头疼。收卷后,我又在考场里坐了好一会儿,走到楼下刚打了个呵欠,忽然发现孟先生立在教学楼的台阶底下。我走近一看,还真不是幻觉。我扶在栏杆上叫他:“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你的考试安排表在桌上。”他走进草坪,抬头冲我道,“你出来。”
我绕到教学楼大门口,拐过半边墙根,他还站在那儿。我一走过去,他就皱眉头:“下回别在床头柜上放钱。”
“嗯?”看他像是有点不高兴,我摸不着头脑,“你包里现金不是花完了吗,我怕你去外面吃饭没钱。”
“那也别把钱放床头柜上。早上起来人也不在,也不知道写个条子。”
“我说了,你自己没醒。”我琢磨过来,笑道,“孟潜声,你满脑子想些什么啊?感觉自己被嫖了?”
他转过脸去,我伸手扶他脖子,不让他躲:“不好意思啦?我瞧瞧脸红没。”
“别闹。”
他越不给我看,我偏要看,勾住他脖子把脸凑上去,另一只手轻轻揪住他额前的头发:“我看看,我看看。饿死我了,给我带早饭了没有。”
他要把我从身上扯下来,我偏不撒手,扭成一团,我逗他说给亲一口,他环在我背上的手臂忽然用力,紧跟着马上松开。
“别闹了,有人在看。是不是你室友?”
我心一跳,立马松手,掉头一看,王跃正跟一个女孩子从图书馆的方向走过来。冷不丁跟我四目相对,他下意识地别开头,似乎又觉得太欲盖弥彰,于是脚下一转,朝我们走过来。我和孟先生同时注视着他,他被盯得不自在,情不自禁摸了摸后脑勺,还隔着七八步就停住了。
“何遇君,你还没走哪。啊,你是孔英光的那个室友。”
我笑了笑:“你女朋友?”
他回头望了一眼站在身后一步远的女生,点了点头:“今天下午她有考试,我陪她上自习,这会儿回去拿书。”
我点了点头。他又说:“感觉有一阵没见你了,哈哈。在外面住是不是自由多了?你们俩合租吗?”
我含糊地应了两声,他说他也想搬出来住,又问我住在哪栋楼,到这份上也不好再含糊,我说了单元号和楼层,客套地请他有空来玩儿。他没再多说什么,和女朋友结伴走了。
出校门的路上,我一直问孟先生王跃会不会看出来,他倒表现得八风不动:“你要担心,刚才还在学校里跟我闹。”
我想了想,自觉跟三个室友关系都还不错,犯不着拿我短处说事儿,哪怕真被王跃看出什么,他也不像个会到处宣扬的人,毕竟我上铺上学期同时谈了两个女朋友的事儿,也没见王跃跟人吐一个字。想得出神,不防孟先生轻轻撞我一下:“瞎想什么,又没犯法。你不是饿了吗,去建新路那家广东粥店,我请客。”
说着摸出两张蓝色的百元钞票晃了晃。
“那是我的钱。”
“你亲我一口。”
“干嘛?”
“没人,放心。”
我左右一望,确认确实没人,飞快地亲了他一口:“干什么?”
“亲一口两百,现在这两百块真正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白嘉轩的内容出自《白鹿原》第一章。
第34章
“孔英光?我前两天把他甩了。”
我坐在地板上打游戏,听得一走神,关庭惊喜地扑上来夺过我的手柄:“哈哈哈哈终于死了,换我换我!”
我往旁边挪了挪,看她选择“重新开始”,问:“怎么就把他甩了?”
大三下期我修的双学位终于完全结课,因为跟关庭一样学的商务英语,我倒不太操心毕业论文的事儿——关庭老早就友情赠送了一大摞资料,现在还堆在客厅茶几上。加上院系保研的名额和绩点排名陆续公示出来,我竟然有幸占到一个,总算让一直为我这专业就业发愁的爸妈扬眉吐气。我妈为着她李家出了个光宗耀祖的研究生眉飞色舞,将城里的寺庙拜了个遍;我爸一拍脑门,破天荒捎上我一道去香港出差。
原本叫我妈也去,她平时总说已经在屋里头憋成疯子,临到头又死活不去;却不放心我,恨不得把整个家都塞进我的行李箱,出发那天早上,一路上我的电话几乎没断。
接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我刚找到座位。被送来机场的宣何幸一路黏在我爸身边,兴奋地大喊:“爸爸,座位在这里!”
我捂住话筒,好一会儿才放开:“妈,上飞机了,到了再跟你说。”
“好好好,你自己千万注意安全。那么大个人了,不要让我担心。”
宣何幸第一次坐飞机,尽管还没起飞,她也兴奋得一直趴在小窗户上往外看。我爸说了几回坐好,她全当没听见,他只好侧过去替她系紧安全带。
我坐在他们前一排,旁边坐着个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笔记本的键盘嗒嗒地响个不停。我管乘务小姐要了条毯子,机舱里回响着虫群般嗡嗡的嘈杂声,不一会儿睡意就漫过了头顶。在起飞时的失重里惊醒,我才发现自己在十几分钟的功夫里已睡了一觉,如同浓雾的迷蒙里,我仿佛听见宣何幸尽力压抑着惊喜的声音,小声说:“爸爸,我想给妈妈买个礼物带回去。”
“这么懂事呀?你要买什么?”
“我还没想好。”
“乖。现在也会想着爸爸妈妈了,长大了。是老师教的吗?……”
座位随着飞机一震,一圈一圈睡意的涟漪惊慌失措地向四周逃逸,我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我忽然想到年初寒假回家,跟孟先生一起去给他母亲扫墓。说来惭愧,让阿姨从前待我很好,但那还是我第一次去看她。让阿姨的墓被打理得很干净,周围一点杂草也不见,碑上刻字的漆也丝毫没脱,在一堆无人问津的青草坟中格外显眼。孟先生解释说是他父亲时常来看顾的缘故,刻字的漆也随落随补。
我听得有点感慨,说:“没看出来孟叔叔心这么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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