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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 完结+番外 (戴林间)


  孟先生听了不但没生气,反而很高兴似的,同我说:“这样好,我不至于躺在坟墓里太寂寞。”
  又说:“你记得多写几封。”
  这男人上辈子定是到处纵火狂烧芳心的妖怪。
  工作清闲的时候,我就靠着和孟先生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打发日子,伴着小王五彩斑斓的打嗝声,度过很多个无趣的下午。
  忘记说了,孟先生是我男朋友,我们认识三十年了。


第2章
  我出生那天就和孟先生认识了,不过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依照文艺作品的发展规律,两个人要想成为天上有地下无的天作之合,总要有点什么羁绊,最好捆上吊车臂那么粗那么硬的红线,任他狂蜂浪蝶怒涛卷雪,也只端着个破木瓢,配上露出八颗牙的标准深情假笑,喊出“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的口号。
  多谢网络爱情小说资深读者的小王提醒,上面这句台词大约过时了,眼下似乎都说“你是我是沉沉世界里第一抹光,是冬夜里最后一点火,是心口那一颗滚烫的朱砂痣”。
  果然还是排比句气势磅礴。
  小王今年二十六,只谈过一次恋爱,据说是大学刚毕业在一家公司实习期间,喜欢上了一个女同事。追求之路道阻且长,好容易美梦成真,你侬我侬了一年多,却没修成正果,半途惨遭一个“雷克萨斯”巧取豪夺。
  “雷克萨斯”是小王给那个情敌取的外号,据说前女友飞了他之后,那男人天天开着辆锃光瓦亮的雷克萨斯来公司接小王前女友下班。小王受不了这闲气,不等升迁,风风火火辞了职。
  我表示年轻人太冲动是要吃亏的。
  “君哥,没钱寸步难行啊。”小王感叹,“你女朋友不催着你买房?你们结婚怎么办?”
  我高深莫测道:“君子固穷。”
  小王在情感问题上一向将我的话奉为圭臬,听完之后久久不语,把手里的可乐一饮而尽,拊膺长叹,表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小王看起来八面玲珑,内心却还是有几分多愁善感,从他耽溺于春花秋月的爱情小说就可见一斑。以前的梁馨茹也是这样,我不由怀疑老周秘书的招聘条件里可能暗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要求。
  从前梁小姑娘在偶然得知我和“女朋友”是青梅竹马后,艳羡之意溢于言表,据不完全统计,光“我好羡慕你女朋友”这句话前后累计就说了二十多次。这小姑娘也是情路不顺,谈了个大她七八岁的男朋友,精得流油,从没把黏黏糊糊的小情小爱往心里去,偏偏小姑娘爱得要死要活,前一天还心碎成渣,第二天就能继续往上凑。
  大约我和孟先生满足了她的爱情乌托邦幻想,缠着我说完情史之后,立刻颁给一顶金灿灿的“理想男友”高帽。
  实在受之有愧。
  我和孟先生大抵还算有缘,出生在同一个妇幼院。
  据我妈说,因为她生我的时候属于早产,没有奶水,把我饿得嗷嗷直哭,隔壁床住的正好是孟先生一家子,他母亲二话不说就把我抱过去喂奶。
  关于吃过丈母娘奶水这一点,虽然听起来稍显变态,但绝对算得上一次非同寻常的经历。
  孟先生比我大两天,我刚吃完奶,他正好睡觉醒了。然而经过我一番鲸吸牛饮,孟先生已经无奶可吃,他父亲只能兑了一小壶奶粉凑合,搞得我爸妈报歉得很。
  这件事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之后许多年里,我还给孟先生添过大大小小数不尽的麻烦。俗话说见微知著,其实那时就可以看出端倪,只可惜当时我和他都还只会翻着肚皮乱蹬腿,连眼睛都睁不开,自然无从追究所谓的宿命论了。
  我从小到大都是个麻烦精,但这么多年里孟先生从未表露嫌弃,我真心非常感谢他。也许因为他家老一辈跟着党革命打天下,血液里流传着忍辱负重的优良基因,所以和我相处的几十年里,他大都事事耐烦,对我这个逼得他绝境求生的白匪也百般迁就忍让。
  这些矫情话我也不要脸地跟孟先生说过,他听完,笑着摸了摸我的狗头,并没有说什么。
  我当时以为这是默认,但现在回想起来,大约不是那么回事。
  孟先生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军转干部,三代单传,但他没当过兵,因此老孟家的从军传统到他身上,算彻底断了。不过孟先生小时候还是表露过那么一点从军的苗头,那要追溯到我们还在大院里做邻居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都只得两三岁,有天孟先生家里来了客人,我们的爸妈都去串门凑热闹,同院的小屁孩跟着跑出来捣乱,又派了一个去敲孟家的门。过了一会儿,孟先生被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抱出来,手里还攥着抠下来的肩章。走到我们面前,孟先生没抓稳,肩章“啪嗒”一下落在地上。男人捡起来,孟先生又抓回去,男人搂着他开玩笑:
  “这么喜欢肩章,以后是不是也要当军人?小孟上尉。”
  那位上尉转头把这件事说给大人听,大家笑成一团。后来我们渐渐长大,但大人们不时还爱拿出来打趣,我才勉强记到现在,至于其他细节,就无从谈起了。
  小时候院里的孩子都“孟上尉”地叫他,年纪渐大,脸皮薄了,才慢慢不再这么喊了。
  后来上了学,孟先生因为形象上佳,经常被老师叫去做主持人之类,这种场合最爱拿腔拿调,半大不大的中学生连西装都穿不利索,偏偏还要一本正经地称“先生小姐”,实在笑掉大牙。我是从来不肯去的,只愿意在后台帮忙,偶尔撞见他到后台来,就学女主持的调子装腔作势地叫他“孟先生”。
  他没空抓住我揍一顿,只好隔着笑成一团的人堆,狠狠瞪我一眼。每到那时,我就尤其能体会流痞恶霸戏弄良家妇女的低级趣味。
  这句调侃被我锲而不舍地坚持到今天,孟先生已经能处之泰然了,甚至在某天反将了我一军。
  “看巴金的书么?”他问我。
  我很纳闷:“你对我这个学文学的有什么误解?”
  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据说萧珊就叫巴金‘李先生’,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你是有意暗示。”
  “嘿。”我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脸,“我发现你念金融之后,脸皮一年比一年厚。”
  他一偏头亲在我骨节上:“彼此彼此。”
  说来也挺神奇,有时人多的场合不只一个姓孟的男人,他居然能准确分清我是不是在叫他。我问他怎么知道我在叫哪个孟先生,他就不说话,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有一回急了,箍着他的脸不许顾左右而言他,非要让说出个子丑寅卯,他就顺便亲亲我,说因为“心有灵犀”。
  这显然是一种高明的糊弄,但我除了束手就擒,别无他法。
  不过孟先生也没怎么好好叫过我的名字。他和我们小学班上那些同学一样,都叫我外号。
  这个外号实在有损英名。
  据我所知,男生的外号除了“狗蛋”、“牛屎”这种难以启齿的贱名,无非是“花花”、“小春”一类当女孩子养的小名,到底翻不出太多花样。相比之下,我倒情愿叫狗蛋或者花花。
  而不是“狗獾”。
  这个外号集猎奇与难听于一身,汇神秘与搞笑之菁华。还有人试图跟我摆事实讲道理,说这外号挺牛逼的,听着像外国谍战电影里的特务暗号,里面的特工都是这种名字:眼镜蛇,白鲸,猎鹰……
  我居然还觉得似乎是那么回事。
  这个外号叫响的时候,我刚读一年级,还不认识“獾”这个字。给我取这个外号的,是我们院里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儿,上六年级,成天抱着几斤重的《百科全书》看,得空就在我们跟前谈古论今,把我们一群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小屁孩唬得一愣一愣的,长辈们都叫他“小百科”。
  有一次我们小学搞活动,宣传京剧,老师让每个班挑几个孩子出来,穿上租来的行头,在舞台后面站着做人肉布景。其实又累又苦,站在大灯旁边,跟锅炉房似的,汗水流满背,连水都喝不上一口。然而小孩子就是稀奇,大家都争着去,现在想想我们班主任也挺现实,挑了几个,都是班上顶好看的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
  比如我。
  当然也少不了孟先生。
  这件事年代久远,但我还有点印象。记得当时是把大舞蹈室拿来做了活动后场和化妆间,外面请来的京剧老师问我们:“你们看这些衣服,认不认识是什么角色呀?”
  那时候家里的老一辈挺多都爱看唱戏,我奶奶喜欢在电视上看戏曲,我粗略知道一些,指着一件白衣服说:“这是白娘子。”
  我奶奶最喜欢《白蛇传》,每次到电视上唱,总要停下来看。我只记得白娘子一身白得跟雪似的,衣服仙气飘飘的,比我床上挂的蚊帐白亮多了。
  本想等着老师夸我,但有个高年级的男生报出了一串名字,老师们都对他刮目相看,也就顾不上夸我了。挨着我站的几个小孩偷偷笑我,弄得我有点不高兴,像出了丑似的。
  老师让我扮项羽,我不知道什么是“项羽”,那个男生说项羽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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