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试探性地拽,而是毫不留情地拽,一拽就把刘香的胳膊从小被子里拽出来了,搭在护工床外晃荡。刘香被拽疼了,一下就醒了。
“还行,醒得挺快啊。”卞鹤轩没觉得自己不人道。傻子他傻啊,不使劲拽不醒。
刘香倒是不记仇,迷迷糊糊醒了,光着脚去开床头灯。开了灯,把住病床防护栏缓了缓神,才慢慢想起来要干什么。
“大哥你要尿尿了?”
“谁他妈老尿尿啊,你老问我尿尿干嘛?”卞鹤轩把人拽醒了,心里突然失望一下,得,大夜里招惹傻子,这回别想睡了。
刘香揉揉眼睛,没适应灯光的亮度。头发没干就睡了,乱乱地歪向一边,像被大风吹猛了。
“那大哥怎么了?”
“腿疼,你会按腿吗?”卞鹤轩本着起都起来了,不用白不用的心态,却没想到刘香听了一扫困意,五官的清晰度都上调了,立刻说他会。
“那你坐右边来,给我按按腿。”右腿没骨折,可以按,左腿打石膏,按不了。
刘香没有起床气,或者以前有,但护工夜里被叫起来也是家常便饭。他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先往冰箱那边去,拿出深蓝色的东西来,坐姿意外的端正。冰袋放在石膏纱布上,能感觉出有点凉,虽缓解不了可有胜于无。
“你晚上去拿冰袋,知道夜里用啊?”卞鹤轩有点儿惊讶。
“万一,万一用得上呢。”刘香已经全醒了,想叫大哥夸他,他觉得大哥给他抹油就是因为自己表现好,隔着裤子给大哥按腿也很卖力,“我以前,照顾过骨头伤了的人,我知道夜里疼。就想着大哥也能用。”
卞鹤轩没想到刘香还有举一反三的学习能力,表扬了一下:“不错,也还不算全傻。你力气挺大啊。”要不说卞鹤轩长了一张很迷惑人的脸,从这张脸上看不出他只读到中专,夸人的时候,笑起来很真诚。
“我吃得多,力气够用,大哥要是下床,我也能扛住。”刘香能听出来这是夸他,一下高兴得不得了,大哥夸完他还笑了,眼睛亮亮的,在床头灯底下看亮得不得了。从前雇主起夜,尿完尿就睡了,一句话不多说,大哥没有,大哥开着灯和他说话,刘香突然就不想再睡了,自己抿起嘴笑。
但这种笑在卞鹤轩眼里简直冒傻气。他不愿意和刘香接触太多,可又战胜不了心里鬼祟的念头:“你把袖子挽上去,挽高一点儿接着按。”
“诶,大哥等等啊。”刘香不明白卞鹤轩只想看手,把袖口往上赶。秋衣的袖口不会太松,卡在肘前,勒出一道红印。他支着两只很漂亮的手给卞鹤轩按腿,从脚踝到膝盖,一寸寸往下再一寸寸往上。
卞鹤轩的腿很结实,小腿硬邦邦的,按起来不算轻松。刘香一边按一边往大哥眼睛上偷偷瞧,等着被夸。他那些傻兮兮的心眼写满了一脸,卞鹤轩早早看出来了,但就是懒得说话。
他嫌刘香傻,傻乎乎往上倒贴的样子特别不值钱,白长一张大学生的脸。但刘香是个傻子,看不透卞鹤轩这颗王八蛋的心。
“你腕子上怎么了?给我看看。”卞鹤轩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刘香等大哥夸他呢,想到没想,腕子伸过去。晚上没看仔细,这会儿能看出来是疤,很浅很浅的疤,不像卞鹤轩这么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烫伤啊?”卞鹤轩把枣红色的袖口往上撸,也不管傻子疼不疼,一定要看个清楚。大大小小两排疤,还都是正圆形的。
“有人烫过你?”再是王八蛋,卞鹤轩也干不出这种事。
“没人烫我,我自己烫的。”刘香皱起眉毛来,胳膊叫袖口勒得生疼,“以前我学艾灸,掌握不好,就烫了好多水泡。阿姨给我抹药了,就没再让我学。”
卞鹤轩又摸了摸那些小圆点,确实是轻微烫伤的疤,再过几个月可能就没了。
“就你这傻样还学艾灸?”
“不是傻子,是轻微智障。”刘香本来勒得很疼,可大哥一笑就好像能笑进他心里,就没嚷嚷疼,“一起上户的人都会,我要是学会了,能加工钱。”
一听是他自己弄的,卞鹤轩几乎用扔的速度放了手。刚刚过度的紧张让他瞬间无地自容,几乎恼羞成怒。
“行了,你接着按吧。”
刘香扯扯袖口,把袖子往下拉一拉,不明白大哥为什么又生气了。按着按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搞懂了,于是伸着头解释起来,声音响在301的病房里耐人寻味:“我没学会艾灸,可我会拔罐子,大哥我给你拔罐子吧。”
不会艾灸,大哥生气,会拔罐子,大哥可能就不气了。
“嗯,等有机会的吧。艾灸你也别学了,烫了手怪疼的。”卞鹤轩不走心地答应了,谁知道傻子能待几天。他说得很随意,关心来得也很随意,单纯心疼傻子的手。刘香的表情活跃起来,笑得卧蚕鼓鼓的,下睫毛很长。
大哥这是关心自己了吧?看腕子上有疤,才关心他。别人都是叫他学艾灸,只有大哥拦着他,不让学,还说别学了,会烫手。这是关心了吧?这算是关心了吧?
突然间,刘香觉得大哥变得特别好看,床头灯的光都跑到大哥一个人脸上了,也觉得自己好久没这样高兴过。他唰地低下头,很卖力气地按腿,实在忍不住了才抬头看大哥一眼。
“大哥,我觉得,你的腿特别长。躺着看就够长的,站起来得有多高啊。”快20分钟了,刘香还耐心按着,他不好意思看大哥的脸,那就只看腿吧。
卞鹤轩其实都睡着了,不悦地皱了皱眉:“去,给我拿夜壶去。”????
第6章 你喝口汤
卞鹤轩其实都睡着了,不悦地皱了皱眉:“去,给我拿夜壶去。”
刘香知道大哥这是想尿尿了,蹲着从床下拿出一个尿壶来。递给大哥的时候,指头尖碰着大哥的手了,很热。刘香赶紧撒手,又不敢走,于是在一旁傻站着。
在床上尿,挺有心理负担。卞鹤轩把腿分开,夜壶放进中间,再把东西塞进去。起初他在床上尿不出来,后来实在禁不住折腾,可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又卡壳了似的。
“艹,你站这儿干嘛呢!”卞鹤轩昏昏欲睡,猛然间发现漆黑的屋里站了个人,才想起傻子来。
“我……”刘香的舌尖舔过门牙,他不舍得从床边离开,又编不出来,“我,我也不知道干嘛呢。”
“你去厕所,看着我尿不出来!”卞鹤轩说,看刘香知趣地躲厕所里去了,他常年健身,欣长的后背弓起来饱满极了,小腹绷紧,释放出积攒的液体。洗手间的水龙头突然拧开了,卞鹤轩也没有在意。
“喂。”等解决完了,卞鹤轩叫了一下,洗手间里的人没动静。
“香香,你出来吧。”卞鹤轩只能喊这个。果然,刘香端了一盆水出来,放在椅子上,把变沉的夜壶放进了洗手间,回来就拧热毛巾,笑得烂漫极了:“我给大哥擦擦。”
就好像他刚才说“我给大哥按按”一般自然。
什么?擦擦?卞鹤轩有点儿恼怒。他多大的人了,给块热毛巾,还不会自己擦?
“不用,你去……”
“我会擦,我以前就干这个的。”刘香看不出卞鹤轩的不愿意,掀了薄薄的被子,抓住卞鹤轩还没来得及收回内裤里的大家伙,托住了,用热毛巾擦。手很热,毛巾也很热。他不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这东西自己也有,就是没有大哥的这么大。
卞鹤轩可不这么想,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捏紧了拳头,逼自己忍住想揍人的冲动。算了,一个傻子,连廉耻都不懂的傻子,计较什么。况且,有人擦,还是挺舒服的。
从他这个角度看,那双手给自己擦擦,视觉效果也非常令人满意。
“呃……”卞鹤轩长舒了一口气,眼睛黏在刘香的手指上,自己的手心却攥出了汗。几下之后,总算是擦完了。傻子很懂这一行,擦完了还稍微给甩甩,把东西从病号服的档口塞回去,装进内裤里。
干爽,贴心,动作还很快。
看着那双手,卞鹤轩突然有了些计较,慢慢憋不住了,等刘香洗手回来张口就问:“你给每个人都这么擦啊?”
“啊?”刘香像做了亏心事,打了个哆嗦。
“你上户,给每个病人都这么擦啊?”卞鹤轩突然觉得自己很低俗,竟在意起这个,一张俊脸不怀好意地打量起刘香来。
“也不都是,有的瘫了的,年岁大的,动弹不了,就得擦擦。”刘香说,像给领导汇报:“大哥,我说的都是实话。前几个月,我都在一家照顾老人,每天擦好多回。那老人说不了话,最后还是我给送走的。”
卞鹤轩没想到刘香能说这么多。果然是傻,送走老人这种事,有的人很忌讳,护工轻易不说。
“你送走的?”
“嗯,我每天都给他擦擦,走的时候,干干净净,一个褥疮都没有。”
“……那挺好,老人儿女得好好谢你。”卞鹤轩听他说是给老人擦,心里又不那么介意了,“他们给你多少钱?”
“一个月4500,管吃管住,周日休息半天。”刘香老老实实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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