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异也不多问,刘香摆明了有事,还是件高兴事,这股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轩哥最烦这种一言不合跑丢的人,他不得不多提醒几句:“小刘,你过来一下。”
“哥哥叫我?”刘香回头。
“嗯,你过来。”顾异很高,气势上比刘香高一头似的,声音都是压下来的,“你要是推轩哥出来,别说不见就不见了。轩哥这几天是疼得没脾气,你别惹了他。”
刘香宝贝似的攥着奶茶瓶,低头想了想:“可我没惹过大哥。他……脾气很凶?”
“嗯,很凶。”顾异想起轩哥带他南奔北跑打天下的时候来,就想捂心口吐黑血,太他妈凶了,翻脸不认人,心狠又手辣,抢生意像疯狗一样往外咬,“他超凶!怕不怕?”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刘香慢吞吞往里蹭,没说话。
刚到301门外,就听里面咣当一声,有东西砸碎了。
“米小左你他妈故意的吧!”
顾异化身猛龙推门而入:“我带人回来了,轩哥,有事好好说。”地上一个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窗户开着,寒风往里灌。
米小左在揉眼睛,他有点儿干眼症,随身带人工眼泪,4小时滴一次:“真不是我故意,轩哥,公司代表来探病是企业文化,这还是你亲自订的呢。”
卞鹤轩一听,半晌也没说话。是啊,几年前他问刘湘,企业做大了怎么搞企业文化,刘湘脑子快又能干,连夜做了两套完整方案出来,其中就有人文关怀一项。卞鹤轩还去探望过因工伤入院的员工,到自己身上不实施,说不过去了。
刘湘和他,从来都是出双入对。总公司,分公司,他们的恋爱关系从不是秘密。
“行吧,再等我养一养,春节前吧。”卞鹤轩答应了,哭笑不得。刘湘是公司挂名的副总,出了这么大的事,公司上下不会没有风声。副总和分公司部分经理给老总戴绿帽子,这个八卦梗估计能在企业里存活一整年。
无底线地照顾一个人,安排他的生活,只换来这种结局吗?卞鹤轩不觉得自己有错,像被聪明的刘湘从后心捅了一刀。所以他不爱谈感情呢,感情这个事,绝对和做生意不一样。赚钱是一件知恩图报的经营,努力过,抓住机遇,顺应大势,绝对是有结果。赚到手里的钱不会突然就和别人跑。
“那个什么封闭学校,真进不去?”卞鹤轩问顾异,他不想纠缠刘湘了,活到这么大死皮赖脸就没意思了。但最初刘湘的人间蒸发,卞鹤轩的本能反应是担心。
窝囊吧?叫人绿了,还他妈担心。刘湘找人撬了保险柜,拿走了身份证、护照和一笔钱,卞鹤轩怕他被混血打桩机拐卖了。甚至都脑补过,真要拐到国外了,万一刘湘求救,国际救援得通过什么手段。
“真进不去,是封闭性的学校,园区只有学员能进。听说手机一入校就没收,周日才还一天。”顾异说,“我们的人到门口就被拦了,再要进保安直接报警。”
“刘湘是聪明啊,找这种地方躲我。我就想问他凭什么绿了老子,至于吗?你刚才说那学校是干嘛的?”卞鹤轩看米小左。
“GMAT什么的,一个学期挺贵的,好几万,食宿都在园区里,年中考试,出国读研究生的。”米小左从顾异手里接过拧开了瓶盖的奶茶,喝一口说一句。
出国读研?出国读研有什么好的?卞鹤轩想起那混血打桩机的高鼻梁,恨不能揍断了它。他还想再问点儿关于刘湘的事,可米小左不停揉眼睛,揉得他心烦意乱。
“叫你吃药吃药,非要等眼睛瞎了再治啊?什么时候做手术?老子从国外给你安排专家!”
米小左一直想做那个近视手术,飞秒技术什么的,美国请医生。就是一听在眼球上开刀打退堂鼓了,拖拉好几年,愣是没敢往手术台上躺。
“钱我有,轩哥,我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从来都是这么说,米小左是犹豫不决的天秤座。
“成成成,你慢慢考虑着。对了,卞姐要在医院附近租房子,你盯一盯,找个好小区,租个两居,万一你和顾异懒得来回跑也能睡。楼层在9以下,门牌号不要单。”卞鹤轩开始轰人了,不能万事亲力亲为的焦虑阵阵涌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原形是贪婪的八爪鱼,巨大的、吞噬万物的八爪鱼。他在海鲜市场见过,触手又长又有力,紧紧吸住能触摸到的一切,在水里像一把无尽蔓延的伞,铺在玻璃水箱的底面。医院就是卞鹤轩最不爱来的地方,除却生老病死,一切都可以控制。
无法忍受细微的失控。
刘香一直在门外等着,听见些零零碎碎的话。
好几次他以为大哥在叫他呢,跃跃欲试想要敲门。可又想到大哥说过,叫香香的时候才是找他呢,就没敢敲。直到米小左和顾异出来,还告诉他带来的东西都是大哥给他的,刘香才欢欢喜喜地进去。
“大哥腿还疼吗?”
“疼啊,你干嘛去了?过来。”
卞鹤轩觉得自己开始抽风了,他亲眼看着顾异把傻子带出去,用扁桃体想也能想出来走不远,最多就是前院坐一坐。可他心里最见不得人的地方开始痒痒,根本憋不住,他想问,只要想就一定要问出来,才能解痒。自己还把手机给摔了,无聊的时候更没得看了,除了电视,只能看傻子。
唯一令他庆幸的就是傻子很耐看,穿小破裤衩儿也是耐看的。这属于占傻子便宜了吧?卞鹤轩也想过这个问题。
可他妈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对不对?
刘香搬了个板凳,坐到卞鹤轩的右边来,觉得大哥的脸色特别难看,像没吃饱。“大哥我过来了,刚才,哥哥带我下楼了。”
“下楼去哪玩儿了?”卞鹤轩接着问,心里还是痒。
“下楼就去前院了,在椅子上,我们聊天来着。”刘香吸吸鼻子,觉得屋里风大。
“都聊什么了?”疯狗咬住了肉,不撒口。
“聊大哥的腿,哥哥说是车祸,还有快过年了,聊过年来着。哦对,哥哥还给我买东西了。”刘香从拉锁里面掏瓶子,掏得很难为情。他想给大哥尝这个,又不知道怎么说,他还想说自己忍着没喝,大哥先喝。
他觉得自己有好多好多想说的话,都在胸口里砰砰作响。
卞鹤轩把话都问干净了,舒服得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无处不在的触手蠢蠢欲动,伺机找活物。
“大哥你喝过这个吗?我没动过。”刘香还是说了,有话憋在心里,很难受。说出来就美了。
卞鹤轩一把按住刘香拧瓶盖的手,指腹擦过他冰凉的骨节,指头压制着指头,一个情圣:“我来,你别动。手别使劲儿了,这个磨手。”
刘香难以置信地盯住他,眼睛里好多不解。他低头,瞧一眼又赶紧左右环顾,用余光来沾大哥的手。大哥给他抹过油,手比自己的手大一些,会揉自己的手心,有时候怪疼的。大哥说别动,怕自己磨着手,刘香绞尽脑汁地想,感觉这话就是一把锉刀,一下下地搓着他的心,很可怕。
可他觉得大哥没有顾异哥哥说得那么凶,但是大哥会搓他的心。
卞鹤轩着实心疼好手,磨出茧子多疼啊。
“奶茶啊?”卞鹤轩一把拧开了,尝了一口,看刘香歪脑袋了,双眼皮的折痕很深。
“你没喝过奶茶啊?”卞鹤轩猜傻子根本不知道自己买了什么,把瓶子送到他嘴边去,捏了捏刘香的下巴,“张嘴,尝尝。”
刘香鬼使神差地忘了说谢谢,就着卞鹤轩的姿势,嘴贴上瓶口,慢得像瓶子里装了开水。
“好喝吗?好喝哥再给你啊。”卞鹤轩百无聊赖一笑,粗声粗气地问他,像在街边给没喝过酒的小弟灌了一口茅台。
病房的床头灯是嵌在墙里的,方便护士查夜,白晃晃的,特别刺眼。这种灯光就是照妖镜,特别考验人的样貌,皮肤和五官的瑕疵无所遁形,可一张好脸若经得起锤炼,反而被这种光提炼出精粹,震得刘香心惶惶。
大哥板着自己的脖子,问好喝吗,刘香觉得身子都被震了一下。想说的句子成千上万,一起挤出来,挤在刘香那张笨嘴里,全军覆没。
傻子。卞鹤轩心里狠狠笑话他。他也渴了,顺手收回来,刚想再喝却猛然一顿,像断电的机械。
瓶口叫傻子的嘴碰过了,他怕刘香有病。
“还想喝吗?”卞鹤轩问,瓶子递过去,不能浪费啊。
刘香想了想,很坦荡地点点头:“想。”
“你还挺乖的,还是香香听话。”卞鹤轩的手不老实,爬到傻子的手背上,揉一下,捏一下。有点儿粗糙了,下回得叫小左从家里带一罐磨砂膏,几副橡胶手套,冬天这么沾水不行。
“大哥,你刚刚笑开了,特别,特别……”刘香跟不上卞鹤轩的思路,清冷的脸,露出一丝痴迷的样子,带来巨大的落差感。宛如本应出现在拍卖行的珍品流落到旧货市场上。他拖着尾音,尾音像蹭着卞鹤轩的脸。
“……特别漂亮。”
说完,目光噌地一下收起来。
卞鹤轩的手霎时停住了,下一秒饱含意味地敲着傻子的手背,心里有个难以置信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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