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的,哥哥你能给我吗?”刘香一五一十答了,轻手轻脚站过去,犹豫着拿还是不拿。卞鹤轩足足地打量他,双眼皮很宽,平行的那种,要不是个傻子,他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开刀割的双眼皮。眉骨长得绝,分寸正好,再低一点点就眉压眼。
悬在恰好的高度,成就了眼中去国怀乡的惆怅。可惜,再好看也是个傻子。
“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把袜子还你了。”卞鹤轩是明知故问,看出这傻子一琢磨事儿就歪脑袋,眼睛也眨得慢,一害怕嘴唇就合不上,露一点点小缝儿,舌尖舔牙。
“我叫刘香,文刀刘,禾曰香。”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清清脆脆,真应该去名牌大学的新生介绍会。
“这话谁教你说的?还有别的名字吗?”怪了,卞鹤轩看他舔牙,自己渴了,拧了一瓶苏打水先喝。拆字解名这种文化人的话不会是傻子自己能编出来的,卞鹤轩老毛病又犯了,像疯狗闻肉一样往下问。
“是我妈教我的。”刘香回答得很快,答完就不说话了,枣红色的羽绒马甲两侧起了一层小红球,是个没人管的傻大个子。卞鹤轩更渴了,他想到卞姐要是在,准拿小剪刀三下五除二咔嚓干净了这层寒酸的线头。
半瓶苏打水都灌完了,卞鹤轩干巴巴地等着下文。傻子他妈教的?那可还行啊,这妈心得有多大才养活这么个大傻儿子。等了一会儿,整瓶苏打水灌完了,卞鹤轩发觉刘香早跳过了他的提问,又开始拿舌尖舔牙!
压根就没想搭理他。
“真他妈傻,一次就能答一个。”卞鹤轩笑得特突然,自己异想天开还等傻子回话呢。他是看明白了,这小子是问一个答一个的智商,一堆问题扔过去他就歇菜了,就歪脑袋了,就舔牙了。他就能记住第一个问号。
刘香心里很不是滋味,知道人家讨厌他呢。“不是傻子。”他说,声音一下就把屋里的乌烟瘴气给劈开了,有点儿鼻音,叫人不得不听,还得是认认真真听进去,“是轻微智障,不是傻子。”
“轻微智障不就是傻子吗?”卞鹤轩觉得自己看他的时候眼球都发热,像紫外线灯照过了,眼球上的水分吱一声全蒸干了。他没觉得自己欺负了他,可那鼻音又怎么回事儿啊?刘香不吱声,伸手就在羽绒马甲的外兜儿掏啊掏啊,无底洞一般。
哗啦哗啦响,听起来里面还有一串钥匙。
就在卞鹤轩认真考虑这小子会不会掏出一把枪把哥儿仨嘎嘣脆干掉时候,刘香递过来一个卡包,是通明塑料皮,裂了一个边儿,拿透明胶条粘上的。卞鹤轩不想接,这破烂儿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怕有病菌。
见他冷冷的,刘香有点儿急了,押金交给家政公司就得上户,再叫人赶回去,算什么。
“哥哥,你拿着我的这个吧。”刘香挂着智力不足特有的笑,捏起床上这个哥哥的手来,揉开他紧扣的虎口,把卡包往人手里面塞,像塞好东西,“不是傻子,是轻微智障,我也不传染,我有健康证。”
那只手就像一把上膛的枪,穿着指缝勾住卞鹤轩,拉住就不放,霎时就把卞鹤轩给毙了,血溅当场。
第3章 我很烦你
那只手就像一把上膛的枪,穿着指缝勾住卞鹤轩,拉住就不放,霎时就把卞鹤轩给毙了,血溅当场。
刘香执意要把健康证塞给他,算盘打得挺好。收了健康证就算上户了。两人手叠手推拉着,气氛从尴尬逐渐升温至微妙,卞鹤轩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下。可用一个傻子,卞鹤轩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了。
“呦,又抽烟了吧?开开窗,换换气,收垃圾了啊。”进来一个人,是医院后勤的老妈妈,快退休的年龄,把拉手的小伙子当探病的人,“家属记得打热水去啊,晚了排长队。明天的病号饭订了吗?”
卞鹤轩吃不惯,连医院的饭卡都没充钱,但老妈妈对他很照顾:“诶诶,一会儿订,一会儿的啊,辛苦您嘞,过两天给阿姨拿盒茶叶。”叫他没想到的是,刘香竟一下把他的手松开了,快得没反应过来。
还有点儿怪失落的。
“阿姨好,我去哪儿打水呐?”刘香说,想去拎暖壶。健康证塞给雇主了,可人家没发话,所以也不确定留不留自己。他干护工这行很久了,能看出那点儿小心思来,想急着表现一下,也怕笨手笨脚搞砸了,所以问的是阿姨,偷偷看的人却是卞鹤轩。
卞鹤轩一下成了赶鸭上架的人,顾异低头用APP给米小左订外卖呢,米小左等他发话决定刘香的去留,傻子要拿又不敢拿暖壶,老妈妈正往垃圾桶上套黑塑料袋。
“去二楼,电梯拐歪就是开水间。”老妈妈挺和蔼的,也爱聊天,早晚收一回垃圾,可能也是看小伙子不像干活的人,多嘱咐了几句,“你们这个年龄啊都是在家里不干活的,医院新换的开水箱,水出来得快,别烫着啊。”
说完剩下四个小伙子。医院的楼道里像有生物钟,到了下午5、6点噗嗤就热闹了。
“我,我能给你打水去吗?”刘香都摸着暖壶的拎手了,也没敢动。他把健康证给雇主了,要是再让他打水,才算留下。
“得了得了,去去去,打满了回来。”卞鹤轩盯着石膏腿一阵烦躁,本来够郁闷了,不想再和一个傻子费口舌。刘香一下很欣喜,可能是没想到真留他了,这回的笑是真笑,有鲜灵的生气在里头。
等刘香出去了,卞鹤轩才呼了口气出来,有种被傻子牵着走的错觉。
“小左,最近你别往公司跑了,多留意留意家政那边,找着合适的人,把这傻子给我换下来。”卞鹤轩是翻脸不认的那种人,他不想留,人就真留不下。
米小左嗯嗯地答应了,手机一个电话,他一边接一边往外走,下楼拿外卖去。卞鹤轩从外卖联想到晚饭,就又想起一件事。
“你一会儿去楼下给那傻子办一张饭卡。”他把这事交代给顾异了,头就嗡嗡疼上来。手里还塞着一张健康证,湿乎乎的,自己攥出了汗。
刘香的,还有一张免冠证件照。傻子对着镜头不会笑,严肃算不上,很平静的样子,确实好看。
顾异瞧卞鹤轩对着那个卡包直发愣:“轩哥,你可别胡来。家里事没理明白呢,别拿个傻子解闷儿。”
“傻子解闷儿?你当老子饥不择食?名字叫起来是一样,他能和刘湘比吗?”卞鹤轩将健康证往床头抽屉里一扔,往后一躺。他不是死皮赖脸的性格,何况被绿,但他觉得这事刘湘得给一个说法,五年,没爱了也不至于连医院都不来。
刘湘是卞鹤轩当初轰轰烈烈拿起来的,给他个说法,他才能装作无声地放下。
“那就行,我看你刚才那样儿……”顾异不说了,抢生意也好抢人也好,轩哥瞄上谁的时候,眼神就一个样儿。狗见了肉似的。
“你当我留他是瞧上他的脸还是看上他的傻了?你轩哥好哪一口你还不明白?”卞鹤轩碰了自己的留置针,疼得一皱眉头,顶着那张特像男演员的脸,说了句没脸没臊的大实话,“老子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白花花的手,都是手啊!”
这时候,拎着两个暖壶的刘香,认真数着台阶往回走。
不管留得愿不愿意,多一个护工就得准备准备。顾异去办了一张订餐卡,充完钱直接给的刘香。刘香对这个熟,他以前就干护工,懂医院这一套。
“谢谢哥哥。”刘香知道这张卡里是有钱的,收得很仔细。米小左去车里把护工床扛上来了,是海军蓝色的帆布料子。刘香拿消毒纸巾反复擦,擦完把床立在沙发边,给卞鹤轩看,看他是个会干活的人,手脚利索有经验,还知道除菌。
卞鹤轩扫了一眼,手随意招了招,刘香就像一颗到月份了的香瓜,碧绿带水,掉了瓜蒂,自然而然地滚到了床边来。
“哥哥你叫我呢?”
“你多高啊?”卞鹤轩就问一句,果真,刘香没再考虑,脱口说:“我182,夜里能扛起来。”
182,够高的。怪不得188的卞鹤轩都觉得他站屋里像电线杆子。这么高的男人叫自己哥哥,怎么都有点儿别扭。
“你别叫我哥哥了行不行?老子这么一个爷儿,听了起鸡皮疙瘩。”
“不叫哥哥?”刘香一歪脑袋,卞鹤轩脑子里轰一声,知道歇菜了。
“那叫你大哥哥?”刘香已经脱掉小马甲了,灰色运动衣也是旧旧的,腰侧起球,但是洗得很干净。卞鹤轩要不是腿不行,被大哥哥仨字恶心得能翻个跟头。想了想,还是没要求傻子叫自己卞大哥,他怕傻子叫错了,叫成大卞哥。
“你老叫别人哥哥干嘛?诶,把打火机给我。”不行,抽烟压压惊吧。
刘香犹豫一下,还是把打火机递过去了。他知道些病房里的规矩,抽烟要罚钱,要赶走,但是他更怕下户。“我妈教我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不知道名字就叫这个。”卞鹤轩心里冷不丁一颤,又是他妈。他把这事在心里一过,大概有个概念。
傻子妈肯定不傻,也许还很聪明。她清楚儿子的智力状况,所以教了孩子混社会的技能,就是嘴甜。但再一琢磨,又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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