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远后,黎川道:“怎么样,感觉是逼人上船的。”
顾章说:“的确不对劲,想下南洋的多半是贫苦人家,条件和工作都没细问就拿钱上船了。”
“先看看情况吧。”黎川道。
顾章来到广东后,就爱上了喝闷酒,桌子上一壶酒瓶已经见了底,黎川和钱荫拎着碟麻辣猪耳朵进来。
钱荫道:“喲,顾大哥要吃猪耳朵吗?”
黎川笑道:“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我陪你。”
“来,”顾章拉开身旁的椅子示意。顾章兴许是有点酒意上头了,或是平时压抑得太久,想找个人倾诉下。反正在钱荫看来,顾章今晚十分不对劲,话多了,表情也多了。
刚坐下就听道顾章问:“从军后,还和自己当初的理想一样吗?”
话题有点大,且敏感,黎川和钱荫一时不好回答,只举着酒杯打哈哈。顾章闷头灌下一碗,眼白带上丝丝血影,略带孤寂看着酒碗,“我爹当年十几岁就当兵,从新兵蛋做起,二十多年来,打过小鬼子,打过长辫子,打过红毛鬼子,半生戎马,一直希望可以看到真正国泰民安的时代,哈哈,真是可笑,老头子最后竟然被人污蔑成汉奸卖国贼,哈哈,我又走在老头子的道路,我没有老头子那么伟大,一辈子都想着保家卫国,我只想手握重权,为他平反,可是越走越远,爬得越高,就觉得越失望,权位高者,不思民生卫国,只想如何争抢,还向背后的帝国主义摇头摆尾。我好失望。”
黎川和钱荫低下头,一言也找不到反驳,是的,当初热血沸腾想为国家添砖添瓦,爬过高山,爬过尸骨累累,爬过枪林弹雨,甘愿付出生命与年华,结果还是看不到出路,当初扑腾的心渐渐冷却,归于平寂,可怕的不是失望,而是变成一种习惯,习惯听从命令,习惯带兵出征。
三个人的酒会,结果变成三个人的闷酒,喝得惆怅无比。
华北地区在一片祥和的外表下,高层的军阀间,以及背后的帝国势力间,一直在波涛暗涌,近期来日本与英国摩擦渐多,在各自的势力中展开了海关封锁,这就苦了渡洋而归的游子了。
宝祥就是众多游子中的一员,归心似箭下,还要迂回曲折回归,宝祥的小心肝都拧成麻花辫子了。他只得从日本乘海轮去香港,再从香港回广州,再乘船回到天津。晕,满脑子的晕。
半个月的海上飘荡,宝祥下了船踩在土地上,像是踩在了云层里,轻飘飘的,快要飞起来了。在香港下了船就买了张最近航班的船票,逆流而上,在广州的《》码头又下了船,他虽然没来过广州,也听不懂粤语,但知道是国家的土地,顿时觉得亲切无比,连脚下踩的泥土都想拥抱一翻。宝祥实在是太累了,得休息一晚才好上路,不然又是一路飘荡的水路,实在是吃不消。
码头,无论是面对各种悲欢聚散,生离死别,都总是一副莫不关己的状态,生意已久火红,人流已久奔涌而至。
宝祥顺着脚跟踩脚尖的街道,打听着附近的住宿。奈何南腔北调,鸡同鸭讲,和一名摊小贩大眼瞪小眼地沟通半天也没聊出建设性的对话。宝祥只得道谢放弃了。
不经意的回头间,熟悉得像手中的掌纹一样的侧脸,瘦了,也黑了,整个人都不修边幅了,胡子拉渣也没刮干净,身上的破布凑成的衣服,破洞的鞋子……宝祥看一眼,痛在心上。
这么多年去哪了?
过得还好吗?
我回来了,你还会走吗?
你知道吗,我很想你了!
顾章!
宝祥生怕他会走失,走失了,又会是多少年的等待呢。
第四十七章
顾章正和黎川相量着,还要不要追查商行一事,毕竟有公事在身,私事耽误太久,终究是会惹麻烦上身。
顾章曾无数次幻想再见宝祥时的场景,但从来没想过,在闹市中,轻声一唤,回过头就看见他了。感觉极其不真实,似在无数夜梦中相遇,却在黎明时刻,归于虚无。
身边的喧杂声瞬间消失,一切的喧闹景象刹那间也消失,只剩下耳边那句“顾章。”,只剩下眼前那人,大脑还没运转过来,那人就热泪盈眶,一把撞进怀里,胸膛撞得生疼,但看到那人嗑满泪水的眼眶,心,痛得更厉害。
不真切,不真切,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会痛的。哦,原来真的不是梦。
宝祥忘了是怎么样被顾章带回来的,只记得自己哭得直喘粗气,蹭得顾章肩上满是眼泪鼻涕,最后还要顾章牵着手去找回他丢得七零八落的行李。
好丢脸,好糗。宝祥坐在顾章的单间里,用被子捂住脸,直在床上打滚,正扑通翻腾中,顾章换上了军装,好好整理了一番,脸还是那张脸,但与宝祥记忆中带有点点任性的富家子弟形象不同,现在的顾章总给人一种悍然的侵略性,有点陌生,有点距离感。
宝祥看见顾章没好意思再折腾,不觉正坐着。顾章举举手中的托盘,托盘上酒菜丰盛,笑嘻嘻道:“宝哥,饿了吧。”
与记忆中的顾章重合了,回忆被勾起,宝祥的眼眶又红了,顾章见状,赶紧摆开酒菜,道:“你看看,都是你爱吃的,有白切鸡,油鸡,姜葱鸡,这里只养了鸡嘛,尝尝这白切鸡,我亲手做的。”
宝祥吸吸鼻子,拿起筷子夹了块放进嘴里,闷声瓮气道:“这是咸□□。”
宝祥揉揉吃得涨涨的肚子,熟悉的饭菜香,熟悉的温暖气息,让他幸福得昏昏欲睡。
“宝哥,吃饱就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
宝祥不知顾章什么时候在房里打了一大木桶的热水,面对顾章完全流露的细心体贴,颇有些受宠若惊。忙道谢后,顾章笑笑揉着他脑袋,所到之处,尽是凌乱不已。他带好房门,“洗完就喊我吧。”
晚上,初冬的风顺着缝隙偷偷袭来,热水中裸露的肩项,冷飕飕的,宝祥从烫乎乎的水中,捞起毛巾一把盖住头脸,整个人在热水里往下缩,惬意,大写着的惬意。
宝祥洗完后,顾章就顺着剩下的热水快速地搓了个澡,宝祥坐在床上,没想到他就在自己眼前□□裸地搓澡,本想到外面等着,但顾章拒绝了,洗完澡,去吹夜风,容易生病。
手不自觉地绞着被子,脸上还带着出浴时的熏红,忽然脑子一抽,觉得像房里的小媳妇,等着丈夫宠幸?宝祥被脑袋里的不正经想法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也太娘气了,便叉起左腿,左手搭在腿上,坐得十分豪迈了吧?
顾章穿上单衣,拿毛巾擦擦发梢上的水珠,往床上一看,就看到宝祥别扭的坐姿,虽然想不厚道地笑两下,但忍住了。
顾章把毛巾揉在宝祥头发上,“晚上冷,头发得擦干点,你看,还在滴水呢,小心生病了。”
“行了行了,”宝祥护着脑袋,“头发都搓掉了。”
两人嬉闹了会,并肩躺在单人床床上,略显狭小,手臂大腿相互紧挨着。
“当初你为什么一声不吭的走了?”灯火熄灭,只有窗外透过丝丝灯光,宝祥侧过头,依稀看得出顾章的脸。
“怕连累你们,说出来后,肯定不会就这样让我走了。”
“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就精彩了,参了军,去打仗。”
顾章说得轻描淡写,但宝祥在字里行间,就感受到那些难以描述的艰辛历程,顾章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吃喝用度一切最好,但一下子被打下地狱,在军队里生存下来,是谈何容易呢!
宝祥心疼地转过身,楼了搂顾章,“很苦是吧。”
“还好了,”顾章收紧双臂,嗅着宝祥浴后带着的肥皂味,明明两人用的是一样,但就是觉得他身上的香味更浓,“你呢,怎么来广州了。”
“我去日本读书了,你走后就去了,现在刚回来。”
“哇,几年没见,厉害了宝哥。”顾章笑嘻嘻地揉着他身上的痒痒肉。
宝祥触不及防,被挠了个正着,顿时响起铜铃般的笑声,身体扭动得像条泥鳅。
“说,有没有被日本小妞倒追了。”
宝祥奋力挣脱,但不可抑制地大笑,笑得脸蛋通红,“有是有,但,哈哈哈,别,不要,哈哈。”
“有~!”顾章奸笑着,“来,好好说说吧。”
“你先放手,哈哈。”
顾章挑起宝祥下巴,居高临下地挑衅看着他。位置上,宝祥弱了,气势上,也弱了,他扯扯被子盖住半张脸,“我那时刚到学校读预备班,就有一些女学生送我卡片,我当时又不会说又看不懂嘛。”
“那你怎么知道是瞧上你了。”
“画了很多个爱心。”
“……”
“后来看懂日文了,拿出来看过,的确是说瞧上我了。”
“……!哦!你还保留着,慢慢回味呐。”
宝祥见顾章话风不对,赶紧改口,“没,扔了。”但他没料到顾章忽然压下来,用嘴唇贴着他的嘴唇,轻轻一碰,转即分离,脑袋嗡一声想起,随即听到顾章低声道:“睡吧,你也累了。”
顾章扯好被子,从后背搂紧宝祥。鼻息间,充斥着顾章的温暖气息,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感受着顾章那铿锵有力的心跳。门里门外,一门之隔,外面晚风渐冷,呼呼地肆意吹刮,吹掉了摇摇欲坠的枯黄树叶,吹弯了守夜士兵的脊梁,吹得与地面摩擦,沙沙作响。营房里不少打着大通铺的士兵在初冬的气息里睡梦中打了个寒战。但那门里,相互偎依的两人,睡得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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