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祥让他吃点药,可是可能体质和日本人不同,吃了也不见效。宝祥托人发口信,叫仙姑寄点中草药过来。
杨家坪掐着宝祥的脸蛋,闷闷无奈道,“你脸比那些日本小妞还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的。”
宝祥嬉笑两声,“心情不好,别拿我出气。”
两人一直吃不惯日本的鱼生寿司类冷食,热食又不多,就干脆在屋里搭建起灶炉,自力更生,吃着中式的饭菜。宝祥的鸡宰到一半,送信的邮差敲开门,习惯性的寒暄两句,送走人,杨家坪就拆开信件,“宝祥,小奶奶来信了。”
“你读读。”
“小奶奶说,国内老打仗,叫我们俩过两年等时局稳定了再回去。”
“什么!”宝祥拎着脖子上鲜血直流,还在微微抽搐的鸡儿,就跑了出来,鸡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
杨家坪一个抱枕摔在宝祥门脸上,“混球,你看看地上!”
宝祥转身把鸡扔在灶台上,搓搓手里的鸡毛,迫不及待地拿起信。杨家坪幽幽道:“这回又认得多小个字了。”
“你来,来读读嘛。”
“小奶奶说,不用担心她,她很安全,叫我们好好注意身体。”
“没了?”
“大概意思就这样了。”
“你原原本本读一次。”
“……”
袁世凯病逝后,国内一直暗涌的势力一下子爆发了,第二任总统继位,都只是有名无实,对几大军阀集团的控制微乎其微。天津城一带被直系军所控制,赵鹏见风使舵,在天津城上下抗战军阀孙鸿时,发了一封电报给孙鸿挥下的指挥官朱伟晖,表示一下仰慕之情,但又身在曹营身不由己。朱伟晖在官场上也打滚多年,当即表示爱才之情是何其热烈,两人一拍即合,来了场里应外合,一举拿下了天津城。赵鹏也摇身一变,成了直系军阀旗下的高官,朱伟晖入主后,赵鹏出面广邀天津城了的有头有面的官宦商人,号召一起共创蓝图。在枪炮加持的宴会里,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惊心动魄,唯恐一句错话,惹来枪支走火,小名不保,大部分都强颜欢笑,声声道贺,个别不服气的,也不敢直言,顶多是一旁喝酒。
朱伟晖坐在正席上,一身一丝不苟的军装打扮,头发用蜡油梳得一丝不苟,桌子地下的黑色皮靴也是擦得一丝不苟,人打扮得再人模人样,一张笑得皱褶满脸,咧开的嘴唇下闪闪发光的金门牙,还是暴露了他爆发户一般的质地。
长篇大论,又废话连篇累牍的演讲,满足了朱伟晖的好为人师的别扭心,但苦了地下的听众,他还要抽人发表听说心得体会。呵呵,狗屁不通的玩意,只能有苦难言。
仙姑依然守在杨府的神庵前,终日烟雾缭绕,衣服上染上了浓浓的烟火味,她对着旁边的空椅子道,“老爷,你看,今天要下雨了,出门要记得带伞呐。”
“唉,坪儿也该回国了吧,几年没见也很想他了,你又说什么国内不安全呢,待在自己身边,我俩就好好护着他嘛。”
“我还是想杀掉赵鹏,我家二百二十七条人命是他害的!老爷不要劝我什么顾全大局了,我忍不了这口气!”
“老爷,骠局生意不干了,那要干什么?什么跟赵鹏做生意!不行!我不听。”
“好吧,为了坪儿,和杨家上下,但是我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哈哈,将来我一定会手刃了他。”
杨府的下人对此见怪不怪,由于涉及城中高官赵鹏,他们一致缴口不言,仙姑去到外面像极了杨钰政,那一举一动,口气口吻,外面的生意人只管是这位杨夫人与杨钰政伉俪情深,动作语言在朝夕相处中默化了。但杨家下人明白,仙姑是魔障了,其中有一个下人偷偷带法师进园,仙姑发现后,那个人就消失了,没人敢往杀人方面想,但又不得不想到这一层,汉涔涔的,自此没人敢议论这事儿。
第四十四章
军会上,唐继晓因病缺席,由杨健代为主持,杨健追随唐继晓三十余年,论资历最为合适。唐琰带着顾章出席,顾章一身藏青色军服,藏起了肌肉精壮的上身,倒是显得十分儒雅,像是传记里走出的军郎,风度翩翩,深藏不露。
大会无非是讨论如何扩大地盘,壮大军队。
以刘磊为保守一派,认为近年来战役不断,应该注重休养生息,重新整顿军队。
但以何洁堔为代表,对此不以未然,挥下的一个副官当即说:“仗是打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要像个娘们一样躲在闺房了,老子做不到。”
弓箭张拔的氛围一下子点燃起来。
一个元老级的指挥官,抚着他花白的胡子,冷笑一声,“胡副官口气大得很呐,打仗是玩命的,这几年有目共睹,死了多少弟兄们呐,不是像你一样坐在后方,打得过就叫人拼命,打不过就自己第一个跑,滚他娘的,你是坐着说话腰杆不痛呐!”
“我看王老,还真的是老了吧,打仗哪有不死人,不死人还叫打仗,是,原来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死了不少,但重新但重新收编的队伍壮大了多少。我看呐,这西南地区实在是比不上别的地方,光是粮食产量就远远不够,外面日新月异,还在固守本土,我们迟早会刷下来。”说话的袁惟仁原是一名教书先生,从军后,即使手里的鲜血浓稠得洗不去,但老师那份宽沉一直不变,他的话总是有理有据,很令人信服。
“不行,这里出去,离了个十万八千里,而且山路不通,地形陡峭,等我们率领军队出去,折在路上的恐怕不计小数。”唐琰忧虑道。
顾章忽然搭话,“我们可以带领一小部分出去,在东南地区圈地扎营,站稳的跟脚就向本部输送火炮物资,而驻守东南的就继续不断壮大队伍。而不是靠西南的人走出去。”唐琰没有因为顾章的不恭而生气,相反十分赞赏他。
会议由太阳高照一直开到夕阳西下,一群人像春日里求偶的青蛙,呱呱地叫个不停,嘈得顾章头脑发胀。
顾章狠狠地刮了下眉心,一个年轻女子捧着一盒糕点走到他面前。女子不施粉黛,月牙眼,笑起来眼角弯弯,梳着两条又黑有粗的□□花辫子。那名被顾章打得趴下的副官像只苍蝇一样,跟在女子身后,副官叫唐韦曲,是一名孤儿被唐琰扶养至大,跟小姐唐诗诗是青梅竹马。
顾章刚想伸手去夹一块,唐诗诗就用玉指芊芊捏着快糕点递到顾章嘴边,一张嘴就能吃到,嘴唇还能轻碰到玉指。顾章颇不自在,摊开手掌,示意唐诗诗放在上面。
唐诗诗有点失望,嘟起小嘴,娇嗔道:“好吃不?”
顾章略一点头,径自侧身离开了。
“喂,你……”
顾章回过头,他反手勾住搭在肩上的军衣,喷张的肌肉轮廓在洗得发白的衬衫里隐约起伏,微微偏来的脸庞,刚毅的眉目,挺拔的鼻梁,略显冷傲的唇,胡子没刮干净有些铁青的下巴,夕阳余晖打在他凌乱不羁的发梢,冷,给人的感觉十分的冷,但有红彤彤的余晖中,又给他渡上一层暖色。
唐诗诗连自己想说什么也忘记了,看着顾章,忘记了呼吸,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
但视线之外的唐委曲,眼里烧起汹汹烈火。
转眼之间,有是一年中秋佳节。
宝祥一人坐在顶楼,日本的楼房都不高,相互紧挨着,伸手就能触碰到邻居家。杨家坪和同学一大群男男女女去了参加祭月晚会。宝祥还是老样子,喜欢一个人宅着,倒不是孤僻,只是在异国他乡喜欢上了孤独的感觉。一个人,静静地看书,一个人,静静地散步,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潮起潮落,看着旭日东升,晚霞烧空。
宝祥端出自己炮制的月饼,样子虽然惨不忍睹,扳开里面的红豆馅磨不匀细,依然是惨不忍睹,送进口里,味道倒是出乎意料。
宝祥想念顾章了,不知这几年过得还好吗。满满的话语郁在心中,咽不下,吐不出,眼角不知不觉又红了,他知道老是哭,太娘气了。但此时想到了顾章,又是忍不住了。
明月高挂天空,空中只有像薄纱一样的云带,偶尔飘过,倒不会遮蔽住明月,就好似娇羞的女儿脸上的丝绸,隐隐约约,欲语还羞。
同一个月亮下,顾章坐在军营的高地上,慢慢地喝着酒,虽然慢,却没有停,一口喝进口中,酒液留在口腔,再缓缓咽进食道。
酒,顾章觉得淡了,带上了微微的苦涩,他自嘲地勾嘴一笑,是酒苦了,还是心涩了?
几年的时间流去,中间蹉跎过,用命拼搏过,一颗心布满风霜与满腔的怒意,但中央的一角,那人的低语浅笑,如同烙印般,打上了,就抹不去。
不是没想去找他,但是一个逃犯的身份,找到又如何,除了拖累,还会剩下什么。
月亮倒影在杯中,顾章喝下那浸着圆月的酒,那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了。
宝祥伸手用食指想要触碰到圆月,万里之外的顾章也是伸出了手,五指摊开似在应邀着。
一种相思,两处念愁,剪不断的情缘,却是触不可及,无法相伴,天涯海角,各处一方,灯火阑珊处的那一场闹剧。总在午夜梦回时 ,化作一缕幽风,勾起你我的魂牵梦萦,但是梦醒时分,却又衣袂翩翩,徒留梦影。乱了心神,乱了生活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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