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老太爷踩在地上,像踩着棉花糖一样,双腿软绵绵的,他茫然看着四周,向一位穿绿衣服的年轻女子,道,“小姑娘,你好啊,请问去天津的大东街道567号住宅,要怎么去”
四周太喧杂,小姑娘听不清,他颤巍巍布满老人斑的手摸出皮夹里的地址递给她。
“老爷子,这里是山东,要去天津还得坐火车北上。”
“啊”
小姑娘知道从台湾回来的多半是拿着旧地址,现在城市农村改造得早已今非昔比,要找到恐怕有点难度,于是热心肠的山东妹子,二话不说,把宝祥领回了街道办事处,还进行了一段电视采访,这让宝老太爷十分苦笑不得,连连摆手。
“老爷爷,你就说说要找的地方,还有谁嘛,不复杂,要知道,上了电视台,找起来就方便多了。”一个山东大妈办事员热情道。
“哎呀,不用上也可以吧。我有地址呢。”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拆迁的拆迁,迁户口的迁户口,早就物是人非了。”
“这……”
大妈见他犹豫,就是松动了,于是加把劲,洋洋洒洒道,“何苦走弯路……”
……
镜头前,宝祥略显仓促,和很多年前,拍照时一样。工作人员拍摄机械,都准备好后,就一问一答中,宝老太爷靠在藤椅上,喝着招待的茶水,开始诉说着往事,“……”
很多事,他记得糊涂了,跨时空的混乱,一段话翻来覆去地讲述。
办事处的大妈兼职主持人,问了很久,才明白他是要去天津拜祭故人,别的事情老太爷说不清,唯独在地址上,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办事处超常发挥高效率,送宝老太爷去附近的招待所休息一晚后,第二天就将他送上了去天津的火车,临行前,又是催泪向的拍摄一通,宝老太爷子只得一路假笑配合,问到烦了,就使出选择性耳聋和选择性记不清的惯用招数。
在宝老太爷北上天津时,电视台也播出了采访的片段,辗转几下,也在台湾的新闻台上播了出来。
顾喆七十多了,被九十多的他爸气到进了院。
打了降血压的针后,火速回到阔别多年的大陆,年轻的一代也好奇,接着认祖归宗的名义,跟了回去。
顾喆没想到最后是在天津的收容所找到了他爸。
原来天津早已拆掉迁重建得面目全非,他一下火车站就迷了路,因在街头晃荡而年迈体力不支,晕倒了,被人送去了收容所。
宝老太爷闷闷不乐了几天,连饭都吃不下去,一见到顾喆,就怂了,变得听话卖起可怜,皱着张老脸,可怜巴巴地道,“我去给你爷爷扫墓,找不到路了。”
搬出了比宝老太爷辈分更高的顾老老太爷,自然而然,顾喆颔首了。
几转波折,从城市规划局里打探消息,才了解到,原来的祖坟一带被建设成公园,
宝老太爷还是执拗地要走一趟,他苍凉地站在公园门前,眼前的一切,色彩明丽,他透过那饱经沧桑的双眼,渐渐眼前失去色彩,附近的高楼消退,茂密的参天的大树拔地而起,穿着军绿色衣服的大人小孩失却色彩,转眼即逝,一群民国打扮的男男女女款款走来。
他伸手触摸,一片虚无,唯有影像停留在时间的夹缝中,转头看着,顾喆还是三四岁的孩童模样,牵着顾贝,背后跟着顾章,顾章笑得一脸灿烂。
可他一愣神,一切又幻灭消失,取而代之,是曾孙扶着他,不停问,“曾爷爷,你怎么了啦。”
宝老太爷摆摆手,示意无碍。
宝老太爷一连几天情绪高涨,接着体力也跟上了,拉着后辈,东逛逛西逛逛,他不识得新建设的道路与建筑,只凭着记忆,讲述着自己曾经居住了十多年的老城市。
曾经的顾家大宅在战争中毁得面目全非,后来在上面建了座大楼,而顾章为他置的小院则被作为文物保留下来了。
宝老太爷去到时,一改常态,半天没说话,不停地张望,似要将它印在脑海中。
顾喆一行人陪他玩了几天,准备回台湾时,宝老太爷又提出要去吴州镇。
年轻一辈不明白,可顾喆明白,叹了口气,“都那么多年了,去了还能看什么。”
宝老太爷也叹了口气,“你爹其实很路痴的,真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顾喆最看不得他爸感伤了,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去到那边时,担心他爸情绪激动,提前联系了一名当地医生随行。
相反,宝老太爷并没有。
临海的炮台,海风吹,吹走了宝老太爷的俏皮帽子,花白的头发吹得凌乱,他说,想要一个人静静。于是就一个人坐在一枚大炮的雕塑旁,面对蔚蓝大海,用干枯的手指掏出藏在皮夹最深处的一张照片,照片被保存在一层保护膜中,膜是后来很久才贴上,尽管宝老太爷细心地保存,但膜里面的照片还是发黄了,边缘因积年累月的触摸,呈出毛边化了。
照片上的人,是顾章。
顾章一身戎装,逝远的年代也掩盖不住他的意气风发,他还是年轻的模样,那一刹那,透过悠悠岁月,跨过静止的照片,与宝祥对视。
宝祥道:
顾章,我来了。好书尽在【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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