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老头似地不断叹气,叹了一会儿又猛地一个翻身,兴奋地说:“可是他说喜欢我哎!我被表白了哎!他还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真的能做到呢?那好像……也不错啊。我好像也挺喜欢他的,跟他在一起又开心又舒服又轻松。”
“那要不就试试?回去之后我就去找他,不对,爸爸和大哥都不允许我离开海宁,那最迟最迟等我成年,等我18岁我就去找他,如果那个时候他依然喜欢我,我就和他在一起,这样总行了吧?如果他不记得我了,或者不喜欢我了,那就算了。”
他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可是没笑多久,又一个翻身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底下,难受地说:“可是到时候他就大我十一岁了呀,我成年的时候他都快三十了,我们不会有很大代沟吧?他会不会嫌我太幼稚啊?或者说,那么多年过去,他的想法会有很大变化,甚至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可能都有了别的喜欢的人,说不定都结婚有孩子了,哎呀,那我不是太惨了?”
“可是如果让他白白等那么多年,好像对他又太惨了。”
想想也挺心疼的。
真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这一晚上,他就翻来覆去,叽叽咕咕跟自己说个没停,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愁,一会儿下定了决心,一会儿又忍不住打退堂鼓。
骆文承在空中看着,眼神有些放远。他没想到自己少年时,也曾有过这样的一段纠结。
其实无论是少年时候的他,还是后来的她,都不是同性恋,虽然不曾喜欢过女孩子,但也没有对哪个同性动过心。
但无论是少年时的他,骤然被一个优秀的男孩子郑重其事地表白,说会等他一辈子,记他一辈子,喜欢他一辈子,还是历经千般之后的他被一个人百般呵护着想,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柔,都很难不动心吧?
他竟然,两次栽在同一个人身上。
无论是纯纯的,天真无忧的少年时,还是心怀阴暗,抗拒一切的后来,他都躲不过同样的宿命。
陆崇,真是他的劫难呢。
他又看向下面那个自己,看他羞涩又忧愁,看他烦恼又忍不住甜蜜,他很明白那种心情,但此时此刻,却无法再感同身受。而且,他其实很想告诉他,无论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很快就会忘了这一切。
而你们曾做下的约定,只留下那个还记得的人去守护,并且为之痛苦。
他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失去了这段记忆,他继续看下去。
第二天少年骆文承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告诉同样一晚上没睡好的少年陆崇,他接受了他的喜欢,但是要在十年甚至更久之后,才能回来找他。
他甚至都不敢告诉对方自己的姓名身份,他担心未来十年里少年陆崇去找他的话,会不小心改变既定的一切,从而导致出现什么意外。
但他到底是担心发生意外的,他说:“最迟最迟十五年。”
十五年之后,他就二十岁了,无论他爸爸和大哥怎么管束他,二十岁的他总有能力自己和他们抗争了吧?只要有了自由,他就一定会去找人,如果他没有去,那肯定就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测的意外。
“那个时候你就不要再等我了,去喜欢别人吧。”他对少年陆崇说。
少年陆崇很不愿意做这个约定,十五年实在太长了,他不惧怕时光,但他不愿意接受这样长久的分别。
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总是有办法提前找到对方的。
他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人,认准的什么事情就绝对不会放弃。他说:“我会一直等下去。”
少年骆文承无奈:“那好吧,那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在北城,那片贫民区旁边不是有一片荒地吗?你就在那里建一个大的游乐园。我看到了一定会去的,那时候我们就能相遇了。”
就算发生什么意外,陆崇肯定还会记得自己的样子吧?十多年后自己肯定变化不大的。
当他们做好约定之后,少年骆文承很高兴,他反复叮嘱少年陆崇,千万不要忘记他,他坚信着,只要对方不变心,他们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他用仅剩的几天时间,拉着少年陆崇到处玩,希望留下更多更多的回忆。
他还帮助他改了名字,他还把猫交给他养,他叮嘱他,未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能再让自己受伤了。
他像个小大哥一样,不厌其烦地语重心长地嘱咐着,越是离别在即,越是焦躁不舍,他甚至想把这个人一起带回到十年之后。
但是没有办法,他留不下来,他也走不了。
他们之间就是有着那么长那么长的距离。
沉浸在离愁别绪中的两人,没有注意到前方司机的异样神色,本该有着极高警惕性的少年陆崇,这次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旁的东西,等到少年骆文承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想也没想替他挡了一枪。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小心翼翼地坚持了这么久,在最后一天,功亏一篑。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忘记这一切,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履行约定,他拉着一脸恐惧的少年陆崇,想要安慰他,甚至想要告诉他一切,然而没有留给他太多的时间,系统强硬地阻止了他说出有关穿越时空的一切信息,然后无情又果断地,将他带离了那个时空。
十年之后,骆文承又回到了那个房间,而少年时候的自己也重新出现在了床上,他像是沉沉的睡了一觉,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哎,我刚才不是坐着吗,怎么突然睡着了?”
他一无所知地摸摸头,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是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依稀还有一丝丝似乎是恐惧和悲痛的心情残留在心头,他有点想哭,但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哭。
“难道是做的梦太难过了吗?”他茫然地喃喃自语,他摸到口袋,“哎?我刚买的瑞士军刀去哪里了?”
翻遍了口袋都找不到,他敲敲头,一定是落在什么地方了。
楼下传来叫他去吃晚饭的喊声,他应了一声,甩甩头,把多余的情绪全部甩开,然后步履轻快地打开门,下了楼。
门再次合上,房间里,只剩下飘浮在半空中的骆文承,他久久沉默,久久无声。
冰冷的电子声再次出现:“这就是你失去的那段记忆,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抱歉,因为当时你快死了,就算说出一些信息,也没有多余时间交代明白,而无法预料得知一部分真相的陆崇会做出什么事,你的过去绝对不允许改变,所以我阻止了你说出一切。”
骆文承依旧没有出声。
冰冷声音等了半天,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骆文承慢慢地仿佛意识归体,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觉得好难过啊,可是这里,”他抓着心口,“这里感觉不到难过。”
这才是最难过的事情。
第67章
妇幼保健院。
地下实验室。
骆文承被困在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
当日他从十五岁的回忆里出来, 意识便回归到了现在的身体里, 但是他依然很虚弱, 甚至少有清醒的时候。
系统告诉他,这是因为他本来是已经死了的,方布德, 也就是那位德朗教授为了救活他, 给他用的药物也好,植入他心脏里的小仪器也好, 都是实验阶段的东西, 导致他现在身体状况时好时坏。
骆文承问按个疯子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居然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救活他, 系统就把德朗教授的计划告诉了他,但接着又说:“你放心, 他这些手段对你是无效的。”
如果说德朗教授的手段是高于这个社会半级的水平, 那么系统的水平就是完全凌驾于这个文明世界的,骆文承的情感是被系统抽走的,一个半吊子的老教授再想在这个方面对他做什么文章,怎么可能?
他现在能搞搞的也就是骆文承身体方面了。
但也因此,一旦让他发现骆文承根本不受他控制, 别说是一个完美的实验体了, 甚至对他的任何手段都不可能有丝毫回应, 他必然会放弃骆文承,那么那时骆文承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骆文承必须装,装成那个黄毛老头想要的样子。这段时间, 一旦他状态比较好,对方就会把他拉去做试验。
他给骆文承戴上一个VR眼镜,里面有各种快乐的,悲伤的,惨烈的,恐惧的,各种各样的情景,还有各种极限刺激,以此来考察他的反应。
骆文承现在的状态是无法感应到外界的,所以他应该是完全毫无波动的,而他表现出来的也确实是毫无波动。
有时候德朗教授还会让他就那么站着或坐着整整一天,没有感情的他无法感到不满,他只会感到饥饿和疲倦,但这个时候的他也是应该无法表达自己的,所以往往是他身体到了极限昏倒过去。
到后来德朗教授还会把骆文承认识的人的照片拿来给他辨认,有骆文昊的,骆文俊的,有他大学同学的,有卫兴恒那些人的,还有陆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