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关白问完,发现车里的气氛有些不对,Lance盯着那盘CD的盒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是今年,也不是我买的。”过了许久Lance才说,“钟,”这一次他没有用“海伦”这样一个戏谑的称呼,“有些事情非常奇妙……我清理柜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旧CD。它们大概是被遗忘了,没有被一起带走。我一张一张地听,居然在里面发现了陆。”
钟关白想到那个“爱不到的人”:“他是……”
法语里的他和她区别很大,Lance纠正道:“她。”
钟关白讶然:“我以为你是……?”
Lance耸耸肩:“我是。她是例外。很难理解吧?”
钟关白想了想,摇头:“不,很好理解。总有一些特别美好的……人或者东西,会超过你对自身的认知与预设。”
“比如你的墨涅拉奥斯宝贝儿?”Lance笑着调侃了一句,马上又恢复了那副乐天的样子,“好了海伦,不要说这些让人难过的事了。我们快到你订的酒店了。明天我再来接你。”
钟关白到酒店洗漱完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是东八区的上午,他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陆早秋应该已经在办公室了,自命体贴模范伴侣的钟先生觉得不应该去打扰,可按捺了半天还是没按捺住,一个手快就把消息发过去了:我到酒店了,你想我吗?
等不及对方回,又补充道:我特别想你。
没想到陆早秋直接发了一个视频请求过来,钟关白喜滋滋地点了同意,还顺手把自己的皮带也给解了,接通之后的视频画面上只有一截天花板,钟关白正想说要陆早秋露个脸,不露脸露个手也行,没想到下一刻便听到手机里传来季文台的声音,差点没把他吓软了。
钟关白一声也不敢出,立马最小化视频,打字过去:陆首席,现在什么个情况?
过了一会儿,陆早秋那边回复:学院开会。
钟关白一边抱着手机笑一边假正经地批评道:陆老师您这个不行啊,公然开小差。
陆早秋回了四个字:事出有因。
钟关白:你且说来听听,若有隐情,本一家之长定不怪罪于你。
陆早秋:想你。
钟关白看着那两个字在床上打了半天滚,才假装严肃地回:念你初犯,便从轻处罚罢。
陆早秋坦白:不是初犯。
钟关白被狠狠撩拨了一下,正寻思着怎么回,忽然发现手机那头季文台千篇一律的思想工作讲话停了,季大院长提高声音道:“陆老师,我的讲话内容有那么好笑吗?”
钟关白突然有点担心陆大教授在学院会议室里当着众多教职工的面被当场抓包。
陆早秋说:“抱歉,心情太好。”
在这个场合,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肯定极不严肃,可是陆早秋这样平时完全不苟言笑的人说起来偏偏就显得无比诚实,一点儿不正经的意思没有,季大院长一听,再不爽也不能阻止人家心情好,只好继续往下念他自己也不怎么感兴趣的讲话稿。
钟关白又好笑又是松了口气,连忙打字:别摸鱼了,要是被抓包多丢脸啊。
过了一阵,陆早秋回:想你有什么丢脸。
钟关白还没来得及再诉一诉衷情,陆早秋又发了一条:不过你那边太晚了,睡觉。
钟关白意有所指地控诉:我不想看着天花板睡觉。
陆早秋没再回,视频画面里却出现了一只手与一截手腕。钟关白把手机支在枕头旁边,一直看着那只手,直到睡着。
第二天Lance接到钟关白,便开车往南法海滨某座不知名的山而去。
“我出门之前打了好几个电话,没有人愿意出售那位老先生制作的任何工艺品,因为那是绝版。不过有个好消息:一个朋友告诉我,老先生的遗产由他的一位侄女继承了,那位女士是一位富商,她将老先生的故居建成了一座小型的纪念馆,据说那里有他的札记,记录了每一对去他那里购买工艺品的恋人的故事。”Lance说,“说不定今天你就能看到墨涅拉奥斯宝贝儿的故事了。”
钟关白突然感觉像是有一场重要会面即将到来。
Lance:“海伦,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钟关白:“我很高兴,只是有点紧张。”
Lance不解:“紧张什么?”
钟关白理所当然道:“和七年前的爱人见面,你不紧张吗?”
Lance皱着眉头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好吧,你的说法也可以成立。”
钟关白永远有这样一份纯情与天真,许多时候旁人都不会理解,可是正是这些别人认为幼稚的东西让他成了那个写下无数乐曲、诠释无数乐曲的钟关白。
车一路开进山里,开到半山腰的时候钟关白隐约看见了一点房顶,是浅浅的灰蓝色。这次再回来,欧洲已从盛夏到了冬天,南边虽然不像北边那样过分萧条,草木也远不如几个月前繁盛。等车开到了院前不远处,钟关白便看到房子的全貌,灰蓝顶,黄白的墙,黑色金属的院门周围的护栏被藤蔓缠绕着,藤蔓上长着不知名的花朵,这个季节竟然还没有败。
Lance停好车,和钟关白一路走到院门口,发现上面贴着牌子,说纪念馆还未正式开放。
“啊……”钟关白看起来像是一个被剥夺了本应得到的棒棒糖的小孩,整个人一副极度失望的样子。
“我看看。”Lance绕着院子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其他公告,“没有说什么时候开门。”
钟关白保持失望了几分钟,然后便振作起来:“没关系,以后我会经常来。”
一帆风顺只是偶然,曲折才是常态。
“Lance,你能不能等我几分钟?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钟关白说。
Lance点点头:“不用担心时间,你尽管享受墨涅拉奥斯宝贝儿到过的地方,我去车里睡一觉,你好了直接喊我。”
钟关白一个人站在院子前,想象着七年前的陆早秋就站在他身边,拎着小提琴盒,那时候的陆早秋没有伴侣,大概是一个人来的,他究竟说了什么,或者拉了一首什么曲子才打动了那位只把自己的作品卖给情侣的老人?
是克莱斯勒的《爱之喜悦》、《爱之忧伤》?还是舒曼的《三首浪漫曲》的第二首?或者德沃夏克的《幽默曲》?说不定只是一首简单的法国情歌……
想象不出来。
钟关白回到车上,叫醒Lance,问:“你也有一个那位老先生制作的工艺品,你是怎么买到的?”
Lance还没睡醒,苦着脸说:“海伦,你太残忍了。你明知道我们的故事没有一个幸福的结局,为什么总是问起它的过程呢?”
钟关白于心有愧,举手投降:“好吧,我不问。我想,我去租辆车吧,这几天我都要来这里看看,这样比较方便。”
接下来的连续几天,钟关白都自己开车到这座山上来,望着那些植被,想象陆早秋当年站在繁花中拉琴的样子。
他带了正在修改的协奏曲曲谱以及不少空白五线谱来,有时候就靠在车引擎盖上,反复修改他内心关于陆早秋的乐段,从清晨到傍晚,夜幕将至了便开车回去。
晚上在酒店里,拍下新写的乐谱,发给陆早秋,每一张乐谱都签着自己的名字和日期,有些乐谱上还情不自禁地添些旁人看了要脸红害臊的情话,当作来自远方的情书。
陆早秋当他在法国有了作曲的新灵感所以不愿回家,也不催他回去,只将那些乐谱演奏出来,将录音发给他听,最多再在录音里加一声“阿白”,以示想念。
钟关白被陆早秋的行为弄得抓心挠肺,恨不得立即飞回家对陆早秋做点什么过分的事。
临回国前最后一天,钟关白照常去了老先生的故居。
冬日的太阳挺暖和,钟关白穿着一件高领毛衣懒懒地坐在车顶上,一边哼着他脑海里的旋律,一边在纸上写写划划。
午后的时候,一辆货车停在了他的车旁边。
一个穿工作服的男人从车上下来,看见钟关白,打了个招呼便问他在这里干什么。
钟关白想了想,说:“来圣地感受一下爱情。”
男人哈哈大笑,扬了扬手说请随意。
钟关白问:“请问圣地什么时候对公众开放?”
那人应该并不负责纪念馆的管理,摆手说不知道,然后便同其他工人一起卸起货来。
钟关白多看了两眼,发现他们准备把一架钢琴抬进院子里,于是从车顶上跳下来,问:“这些也是纪念馆的一部分?”
“没错,还有其他乐器,一切按照Galois女士的吩咐。”
钟关白问:“这位Galois女士会来吗?”
对方看了一眼手表,说:“大约一个小时候之后,她要亲自确认这些乐器都摆在了她指定的位置。”
钟关白便坐在车顶等,一个小时候之后,他远远看见一个穿着灰色斗篷大衣与黑色高跟鞋、戴着与大衣十分相衬的同色系帽子的女人正走过来。山路这么远,她竟然没有开车。
大约是因为身材太好,等女人走近了,才能看出年纪像是过了四十,其实她保养得宜,只是身上有种年轻女孩不太可能具备的成熟气质与温和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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