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诺白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脑部受伤很严重,过去的事情很多都记不清楚想不明白,傻乎乎得像小孩。出事以后,白岚一直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地守在他身边照顾,陈诺白醒了以后第一个见的人也是他。这种依赖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白岚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份“依赖”而感到羞愧难当。陈诺白对他的态度,五年前就已经很明确了,现在的依恋和温存不过是雏鸟情节的产物,实在有点乘人之危的意思。每每想到这一点,白岚就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于是开始刻意与陈诺白保持距离,陈诺白每次都会敏感地发现,然后眼睛红红地缠上来:“阿岚不要不喜欢我……”
白岚把陈诺白从自己身上摘下来,拍掉他肩上的几片雪花:“梁叔说你今天不乖哦,不是答应我好好听话的。”“这里,红红的。”陈诺白岔开话题,伸手碰了碰白岚的脖子,白岚疼得往后缩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那一片火烧火燎的,钻心疼。陈诺白看在眼里,赶紧用冰冰凉凉的手心捂上去:“不要痛痛!”“冷死了你,大雪天的坐门口,手都冻成冰了。”白岚抓着他手腕拉下来,扣着十指揣进自己衣服口袋里。正好变灯了,白岚一面带着陈诺白过马路,一面教他看灯,红灯停绿灯行。
新的住所在城南,是陈家闲置的一套双层复式小别墅,已经提前请人打扫整理过。朝南的主卧是陈诺白的,白岚住在对面的次卧,陈诺白对此很不满意,叉着腰问白岚:“我们为什么要分居啊?”白岚弯腰帮他整理床铺,面上一红:“什么分居?谁教你的……”陈诺白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我偷听到的呀!杨医生说她和她老公吵架以后就分居啦!可是阿岚,我们没有吵架,为什么要分居?”白岚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呃,因为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在新居的第一个晚上,白岚好不容易把陈诺白哄睡下了。他去阳台上抽了根烟,回自己屋里躺下,有点头疼:关于陈诺白,关于白敏,关于公司,他还没时间考虑到自己。房门突然很轻地推开了,白岚猜到是陈诺白,故意没回头。过了一会儿,床沿软软地陷下去,陈诺白拱到白岚身后贴着他。白岚故意凶巴巴地瞥了他一眼:“干嘛?”陈诺白抿着嘴眨巴眨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凑上去,往他脖子上烫伤的地方轻轻吹气:“阿岚呼呼,痛痛飞飞。”白岚被他这么一弄哪里还凶得起来,微微叹了口气翻过身:“睡不着?”陈诺白点了点头:“我不要分居!”白岚拿了个枕头给他:“给你讲故事吧,讲完我们就睡了。”
“花园里有三只蝴蝶,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一只是红色的,一只是黄色的,一只是白色的。”
“有一天他们一起在花园里玩游戏,玩着玩着突然下起了雨。”
“他们飞到红花那里向红花求救:可不可以让我们到你叶子下面躲一躲雨?”
“红花说:红蝴蝶和我都是红色的,可以进来,另外两个不行!”
“三只蝴蝶说:我们不想分开,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
“雨下得更大了,他们又飞到黄花那里向黄花求救:可不可以让我们到你叶子下面躲一躲雨?”
“黄花说:黄蝴蝶和我都是黄色的,可以进来,另外两个不行!”
“三只蝴蝶说:我们不想分开,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
“他们又找到白花,向白花求救:可不可以让我们到你叶子下面躲一躲雨?”
“白花说:白蝴蝶和我都是白色的,可以进来,另外两个不行!”
“三只蝴蝶说:我们不想分开,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
陈诺白突然抱住了白岚的腰,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我也不想和阿岚分开,早上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白岚捏了捏他的手背:“不会的,睡吧。”
——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除了你还有你对我的虚假眷恋,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第十七章
其实陈诺白病情日渐好转以后,白岚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梦见过那场车祸了,可是眼前的场景却让他难以自拔地陷入久违的回忆里,场面一时有些失控。还是任舒尔先反应过来,拽了一把白岚把他唤回来:“别傻着了,走,去医院。”白岚慌忙点了点头。
上车以后白岚先翻手机,给通讯录里的黎医生拨了个电话。在黎子阳的立场,面对白岚其实有点尴尬,但白岚只是询问早上复查的结果,没有表现出任何私人情绪。黎子阳清了清嗓子:“复查情况挺好的。”白岚追问:“挺好的是什么意思?已经在慢慢恢复了吗?”黎子阳沉着道:“我是说情况比较稳定,没有恶化之类。你说的恢复是指?”白岚听完心脏一阵猛跳,一时竟不知悲和喜哪种更多一点。“这样……他这几天经常头疼,我以为是想起什么了。我马上带他过去,还是麻烦黎医生再帮忙好好检查一下。”白岚挂断电话,低头查看陈诺白的情况。
陈诺白蜷着身子侧躺在他腿上,看起来已经不像刚才那么难受了,虽然脸色还是很苍白,但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睫毛低垂着,呼吸还是有些重。白岚小心托着他的后颈让他躺得舒服一点,软着声问他:“哥,你感觉怎么样?头疼吗?还有哪里不舒服?”陈诺白很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白岚一只手捏着他的手心,一只手去给他擦额头上湿湿黏黏的细汗。
任舒尔往后面扔了包纸巾:“先收拾收拾你自己吧,搞得像案发现场一样。”白岚接过来,看见雪白的坐垫上沁进去几滴血,自己手腕上留了一圈通红的齿痕,边沿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块了。他抽了几张纸随便擦了一下:“对不起,我等下帮你洗干净。”“……你觉得,我是在怪你把我车弄脏了?”任舒尔翻了个白眼,“白岚,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真的很无趣。”白岚有些无奈地垂下头:“姐姐,还能再快点吗?”“我这开的是车又不是飞机。已经超速了,扣分算你的,不行你来开!”嘴上是这么说,任舒尔还是配合地加了点油门。陈诺白微微抽动了一下,从白岚那里挣出手,半撑着上半身摇摇晃晃坐起来。“怎么了哥?”白岚想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结果被陈诺白一偏头躲开了。
到了医院,白岚把陈诺白送到黎子阳那里,一时间只觉得七上八下,心中煎熬,仿佛有团火在烧一样。他知道如今和陈诺白亲密无间的日日夜夜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偷来的,一旦陈诺白想起来,他们的关系就会退回三年前,甚至是……八年前?——这已经是白岚能想到的、最好最好的结果了。他不想失去这份亲密关系,更不敢想象失去陈诺白,而这种想法本身实在太自私了,白岚又一次觉得自己恬不知耻,简直想抽自己两下。任舒尔停好车上来,刚好看到白岚心神不宁地坐在走廊的排椅上,脸色有些难看。
任舒尔在他身边坐下,抬起他的手腕:“给你贴俩创可贴吧,刚刚在服务台问人要的。”白岚从纷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推辞不过,任舒尔非要帮他弄。她还穿着为订婚典礼专门准备的白色礼服,任舒尔性格飒爽洒脱,不喜欢浮夸的裙摆和拖尾,但这衣服毕竟还是有些扎眼,来来往往的家属、病人都会有意无意地看他们一眼。白岚心中有愧,万分诚恳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把订婚仪式搞砸了,明天我一定登门好好向任老爷、伯父、伯母赔礼道歉。”“得了吧,你确定要直面我爷爷的怒火?那你可真是太勇敢了,到时候追封你做烈士。”任舒尔用酒精棉帮他消毒,故意使了点力气。白岚被她按得嘶嘶抽气,语气却突然认真起来:“姐姐,真的很对不起你,我知道已经连着两次了,但是我也不敢保证这就是最后一次。我哥他现在这个情况,我真的……我只知道他永远是我心里最重要的、第一位的,我很难放心也很难放手。”
这三年多于白岚而言每分每秒都是无处言说的煎熬,他从来没奢想过有朝一日能剖开心肠与人倾诉,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把这份“煎熬”宣之于口。白岚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失态了,他并不是特意要和任舒尔说这些,就好像一个气球,每天都往里面充气,终于有一天太满了超过负荷了,砰一声巨响之后炸得连灰都不剩。任舒尔撸小狗似的揉乱了他的头发:“行了我又没怪你,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我爷爷那儿,要死一起死吧,谁让我嫁你了呢。”白岚脸上随即一红,不自在地往后避过一些:“姐姐,那个……”“你是想说只是订婚还没结呢,还是想说逢场作戏别当真?”任舒尔撇了撇嘴,“白岚啊,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没意思。懒得管你,我走了。”
陈诺白从诊室出来,刚好看见两个人贴在一起轻声细语,又是牵手又是摸头。他眼神先是一黯,然后转瞬透出些锋利的寒意来。黎子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摇头示意,陈诺白再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这样直接对上白岚,黎子阳难免因为往事而有些不自然,白岚倒好像心无芥蒂,只心急火燎地询问陈诺白的情况。而黎子阳给他的答复依然是:检查结果没有问题,头疼可能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没休息好?不可能吧。而且刚才疼得挺严重挺厉害的,都站不起来的那种。真的不是……”白岚顿了顿,“恢复”两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一眼望见陈诺白正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立即换了个含糊一点的说法,“真的不是我说的那个情况吗?”黎子阳沉声说:“只能说目前还没有相关迹象。”白岚牵过陈诺白:“那麻烦黎医生了,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再联系你。”陈诺白低头盯着他手上那两道创可贴出神,一瞬间万般爱恨折磨一齐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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