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个赌一把,他觉得值了。
林如海是当今钦定的巡盐御史,妻族又是名声赫赫的荣国公府。只要他在扬州一日,自己便给予他方便一日。等到将来自己事发,只求他保住施儿和清柏……自己和妻子那会儿就此归隐田园,种菜养花,反倒能安享晚年了。
杨同知仔细想想林如海到扬州后的所作所为,心中安慰几分。他对那些犯事儿的盐商尚且能做到做人留一线,更何况自己这个同僚的小小要求?
换句话说,林如海这个职位注定了,他不能和当今任何子孙有所牵扯。一旦当今故去,他倒不会受到任何牵连,但仕途也到终点了。如果自己最终梦想成真,拉林如海一把也是必然。
如此想来,两人之间这种良好的关系必须要保持下去。私交深厚了,等到时局动荡那天,再来拜托别人也好开口。
若当今故去,最后登顶的那位又是不留情面之人……人力有时穷也,凭谁也不可能机关算尽。即便当年舌战群儒的诸葛孔明,最终不也落得个三国统一的下场?尽人事,听天命罢!
九(修文)
林如海并不知杨同知心中将自己当成是最后可托之人,从盐务渐渐理清之后,他便分化拉拢一番,使得上述三人渐渐靠近自己。原本心中得意自己小施手段便能得到立竿见影之效,却不料竟有如此一番未尽缘由。
杨同知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接下来的日子在公务上配合林如海可谓尽心尽力。林如海益越发看重此人,有心结交之下,两人越发熟稔。连带着黛玉与清柏,林恪与杨施、吴睿远、刘仁修等人,也渐渐熟络起来。
读书访友戏妹妹,时间堪堪又过了一季,江南渐渐进入梅雨季节。林恪习惯了北方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本就不耐烦这淅淅沥沥、无穷无尽、半下不下的糟糕天气,再加上近日已到了贾敏待产之时,却迟迟不见动静,林恪心中更是烦闷不已。
该做的都做了,该调理的都调理了,林恪本以为自己经历了黛玉生产时的忙乱景象,此次必定镇定自若。谁料真到了眼前,反倒比黛玉那会儿更加的焦躁不安。
淡定,淡定!林恪闭目靠在椅背上,良久方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重新将精力放到了书本上。对面先生见此景象,不由地暗自纳罕:此子平日行为做事总是条理分明泰然自若,不料也有今日惶恐不安之状,可见爱母之深切。又见他只是呼吸间便调整好了情绪,心中暗自称许赞赏不提。
林恪按住心中繁杂思绪仍旧读书,却不料随着贾敏身边李嬷嬷一惊叫:“见红了!”后院瞬间忙乱起来。
偏生贾敏此刻阵痛难忍,一声也说不得。好在她身边一直有李嬷嬷伺候,见此场面,李嬷嬷一边打发绿岚速速去将产婆请来,一边回头冲着地下身边一堆丫鬟婆子们吼道:“嚎什么呢!都给我站定听好了!大爷前些日子还特特吩咐过到了今日该如何处理,都忘了不成?!还不去各自忙活!谁要是在今天办了错事,别怪我直接将你们一家老小扭送至官府,定一个弑杀主母之罪!”
丫鬟老妈子听到这话各各身上一激灵,等到李嬷嬷又厉声呵斥了几个忙手忙脚之人,场面才渐渐得以控制下来,众人也都渐渐平复了心情。
又到林恪身边的春柔,秋巧,香冬赶来,不说丫鬟婆子们心中松了口气,就连李嬷嬷和贾敏也是安心不少。
“恪儿也真是的,他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哪里有这么金贵了!”贾敏这会儿缓过来些精神气,语气低低地笑道,“还用得着把你们都送来。”说道这里,她环顾四周不见夏凝,心中了然:“夏凝在黛玉那边了?”
“秉太太,夏凝这会儿正跟着黛玉随赵先生上课。奴婢想着一会儿打发个人告诉夏凝一声,让赵先生今日多陪陪黛玉,不知这样可否?请太太示下。”秋巧上前一步恭敬回道。
贾敏勉力点头,强忍着疼痛开口:“很好,就这么办。”
感觉到身上越发疼痛难忍,贾敏急急地喘了口气,“我知道你们自幼跟着恪儿,也知道恪儿必定吩咐你们到时告知他一声。他最近心神不宁你们也该看出来了,到了这步我自能撑下来,没得让他跟着提心吊胆。况且哪里有男子在产房外从头等到尾的?要我说,你们等会儿只打发人告诉老爷一声便是,只请他自己斟酌。恪儿那边就先瞒下,说不准等他下学回来,都能见到小弟弟了……”
贾敏语气断断续续,门外又有人喊着产婆来了,一时间众人开始忙着收拾东西并准备热水生产之物,准备将贾敏移至准备好的产房。忙乱之中,秋巧却见贾敏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下意识地看了春柔一眼。
春柔咬了咬嘴唇,对上了贾敏和李嬷嬷的视线:“太太说的是,奴婢谨依太太吩咐。”贾敏这才微微闭了眼,由着众人将她挪移安置。
这边林如海得到消息,立刻抛下公务匆匆赶来。秋巧见到事情已安排妥当,这才瞅个时机将春柔拉了过来:
“你怎么就答应了!大爷千叮咛万嘱咐的!”秋巧隐隐有些不满,春柔低声安抚她,“你又不是没看到刚才太太的眼神,咱们虽说是大爷身边奴婢,难道能越过主子去不成?主子们说什么你能不应?再说太太说的也是,大爷最近都消瘦不少。我想着如果情况……时间长了,再偷偷喊大爷过来就是。现在有老爷陪在身边,太太虽不得见,心中自是熨帖的,何必再让大爷过来添乱?”
秋巧听其说的有理,这才按下不提。
夕阳西下,月上柳梢之时,院子里依旧忙忙碌碌。林如海也不顾小雨淅沥,在院中绕了一圈又一圈,焦虑不已。他正准备出了院子透透气,就看远处过来一个人影,那人起先步履轻快,后来似乎是听到了后院这边的动静,脚步也变得匆忙起来,再后干脆一溜小跑过来。
虽影影绰绰看不清是谁,但这个时候过来的,想来也是恪儿了。果然等到近处灯火通明地方,就看林恪脸上分不清是雨点还是汗珠,只是急急地问着:“是母亲吗?怎么样了?!”
林如海脸上有些忧愁,对着儿子只能做出镇定自若状:“尚好,你别担心。”
林恪也是关心则乱,压根没听出自家老爹言不由衷之意,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他说着这话,立刻抓了秋巧过来,噼里啪啦一顿骂。等到自己骂痛快了,再看秋巧被骂的眼圈红红,这才尴尬地咳了一声:“嘱咐你们找的大夫可请来了?”
“请了,正在花厅候着。”秋巧闻言答道。
“吃的准备好了吗?参片什么都备下了?”林恪将想到的事情一股脑问了出来,见秋巧连连点头之后,这才稍微定了心神,转而挂念起黛玉来:“妹妹那边呢?拜托赵先生了吗?凝夏在那边吧?”
秋巧答一切都好后,林恪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厨房这会儿送了膳食过来,只是林如海和林恪都没有心思,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别说林如海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连林恪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几个时辰了?”林恪抓住一个路过的小丫鬟,厉声问道。
“四……四个。”小丫鬟被吓的一哆嗦,磕磕巴巴地回答着。四个时辰,八个小时?林恪换算了一把时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就算是初产,六个时辰也差不多了。自己娘亲这都第三胎了,怎么会用这么久?
莫非……
他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下一秒就听到产房内接生婆一声惊呼:“后继乏力了!”林如海还没反应过来,林恪先蹭的一下冲到了产房外面,“什么情况?!”等到里面产婆气喘吁吁地将情况一说,跟随而来的林如海也沉默了。
“父亲,我请了一个大夫,就在花厅坐着。”林恪深呼吸了几下,回头看着林如海语气严肃,“我想让产婆将情况和他说下,看他是否有办法。”
林如海点头:“不必使人过去,将他接来这边即可。”父子二人统一了意见,立刻打发身强力壮的婆子将大夫‘请’了过来。
等到面色不虞的大夫过来,听了产婆的一通叙述,低头想了想,方才抬头语气不善地哼了一声:“吃些东西就有力气了。”
“哎呦呦,吃了呀!参片也含上了,可就是使不出力气怎么办?都快昏迷了!”接生婆这会儿也急的直跳脚。
“这样?那我再想想。”大夫脸色也凝重起来,继续低头思索。
此时屋内的贾敏不知道外面父子二人的焦急,看不见也听不到。她此时昏昏沉沉,感觉自己力气越来越小,身体也似乎不受自己控制,飘飘荡荡不知去往何处。莫非是要死了?贾敏想要睁眼看看,不料眼皮子有千钧重,竟是只能听不能看不能说。周围一片寂静,忽而从远处传来了两个声音:
“到了还债时间了!”
“也不知此次历练能否成行?以泪还债,真是千古之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