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几乎不睡觉，也不会显出困意。深夜没有客人光顾时他会稍稍休息一会儿，可一旦有车停在门外，他就立刻睁开眼睛。
尼克一直竭尽所能改变他的生活，但这得慢慢来，当他们一起躺在床上睡觉时，他总会感觉到利奥醒着。
他永远醒着，感受不到沉睡的美好，即使离开了危险也依然本能地保持这种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们把他改造成了一台机器，现在尼克要做的是给予他新生，让他变回正常而普通的人。
一周后的星期二深夜，尼克结束了海岸巡逻的工作，这不是编外人士该干的活，但海岸管理员们很喜欢Agro，带着它在海边跑了几圈。
“我给你捎了点吃的。”尼克说，是一些苹果派。
“凯文给我留了他自己做的晚餐。”利奥说，“他想叫我们过去一起吃，有热面包和烤马铃薯。”
“他是个好人。对吧，Agro?”
大狗在店里走来走去，像个尽职的巡视员。听到尼克的问话，Agro回到他身边，闻了闻他沾着苹果甜味的手指。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好极了，每一个人都很和善。”
“我觉得这里很像我们相遇的那个海岸。”
“很像。”尼克说，“但更宁静。”
利奥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有些破损的盒子说：“有个孩子把跳棋落在外面的长凳上。你玩过吗？”
“很小的时候玩过。” 尼克帮着摆好棋子问，“你要什么颜色？”
“蓝色。”
“我也想要蓝色。”
“我要蓝色。”
“好吧，那我用红色。”尼克问Agro，“你呢，小男孩，也要选一个颜色吗？”
Agro对着棋盘嗅了嗅。
“你想要黄色？绿色？我知道，你一定喜欢粉红色。”
尼克给它找了张椅子，Agro乖巧地爬上来，似乎早已习惯参与这样的游戏。
有些游戏对成年人来说会很无聊，尼克却珍惜和喜爱这样的游戏时光。有时他会回想起利奥开枪的样子，想起他站在尸体中间为打空了的弹夹填充子弹的模样，而同样的专注现在只会出现在思考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或是苦思冥想某个猜谜游戏的答案上。当有人从利奥手上拿走枪，他就又恢复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向往。
不管多幼稚，他们在旅途上玩遍了孩子们的游戏。
“看来Agro要赢了。下一步你要走哪里？是这里吗？”尼克拿起一个粉色的棋子问。
Agro望着他。
“那是这里吗？我猜你要走这里。”
“汪。”
“好吧，我放好了。”
利奥说：“它每次都占掉我想走的格子。”
“你得加把劲。”
“找个Agro不擅长的游戏。”利奥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正要做出决定时，门铃响了。
他们都没有听到停车声，似乎客人是步行而来。两个衣着古怪的年轻人，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另一个穿着风衣，对这个季节来说有些太热了。看到利奥和尼克在和一只狗玩跳棋，黑夹克笑起来，笑声中带着轻蔑。这场面确实有点滑稽，但利奥并不介意，他对外界的评价标准还很模糊。
尼克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深夜光顾的客人在店里逛了一圈，从货架上拿了块巧克力。
接着不好的事情突然发生了，穿风衣的人走向收银台，掀起外套露出一支霰弹枪，举起对准利奥。他的同伙带着手枪。
“我们只要钱。”他说，“所有的钱，不要按报警器，我知道它在哪。”
他的手枪对着Agro，或许一只大狗看起来比两个玩跳棋的人更危险更有攻击性，但Agro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狂吠，没有威胁式的低吼，反而非常安静地跳下椅子，蹲在货架旁的角落。
“真是只听话懂事的狗，希望你们也能像它一样乖巧，这样谁都不会受伤。”
“冷静。”尼克说，“我们不会碰报警器。”他担心的是那只放在扳机上的手指会不会因为激动和亢奋而失控。他们可能不是头一次抢劫，可依然让人感到情绪紧张。
“把钱给我。”拿着霰弹枪的抢匪对利奥重复了一遍。
利奥顺从地打开收银机，里面的钱不多。对凯文来说，独自经营一家便利店已有些疲惫和艰难，但他的坚持不仅仅是为了收入。一份持之以恒的工作，一个日渐衰老遗忘过去的妻子，一些能陪他在长凳上闲聊几句的匆匆过客，或许这就是生活，收银机里的硬币和纸币不过是真实生活的映照。
利奥没有拿钱，反而用一种非常轻柔的动作把抽屉关上了。
“咔嗒”一声合拢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他，几秒种后抢匪终于有了反应。霰弹枪枪口对着利奥，这么近的距离，子弹足以把脑袋炸开花。
尽管他们遭遇过比这更危险的境况，可尼克不会因此减少忧虑，比起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职业杀手，很有可能来自几个街头混混的子弹会更加出其不意。
没等他作出反应，脑袋就猛然被按在柜台上，五颜六色的跳棋撒落一地。几乎是在同时，利奥抓住了那支对准他的枪口，有那么一瞬间，尼克担心他会像以前一样受点伤来换取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可枪声并没有响，只有霰弹枪的枪膛发出的清脆声，子弹从弹仓里跳了出来。抢匪震惊地愣了片刻，武器已经到了别人手里。
利奥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枪身横扫过按住尼克的那人，在一声惊叫中也夺走了他的手枪。
便利店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两个抢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利奥却把枪轻轻地放在柜台上。
对这个熟悉的“老伙计”他要习惯敬而远之。他放下了枪，还是没有人敢动，他的眼睛比枪口更有威慑力。尼克找来绳子，把不速之客绑在门边，Agro抬起一条腿踩住其中一个的胸口看守着他们。
“我们是不是必须得走了？”利奥问。
“我想是的。”尼克回答。
他们互相对视。
“真遗憾，我很喜欢这里。”
“我也是。”
这只是旅途中的一个小意外，但是他们不希望和警察碰个正着。
利奥捡起地上散落的棋子放回原处，也许那个孩子还会回来找。
“别遗憾，今天应该是美好的一天。”
“至少我们还可以去海边看看日出。”
尼克拨打911报了警，他们的车停在公路那边的海岸，当他和利奥走到无人的海边时，天还没有亮，警笛声已经从加油站的方向隐约传来。
清晨，凯文被敲门声吵醒，他对店里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因此显得相当吃惊。当警察问起当时在便利店中打工的店员时，躺在床上的萨拉忽然醒了。她睁着一双失去光彩的眼睛问：“我的孩子呢？”
有无数种可能的猜测划过凯文心头，那两个暂时落脚赚一些旅费的年轻人或许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是警方通缉的要犯，可到了最后他疑惑的神情松弛下来，回答道：“他们出了远门。”
Agro站在公路上侧耳倾听，尼克搂住它的脖子轻轻抚摸它的皮毛。
“你在听什么？”
利奥来到他身旁，尼克就站起来。他对利奥说：“你没有拿到薪水。”
“我拿到了。”利奥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
他掰开一半给尼克，微笑。
尼克也露出微笑：“完美的结局。”
他们站在无人的路边亲吻对方。
旭日东升，旅行者们永远在路上。
这是一首行走的歌。
—FIN—
by dnax
2016.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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