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并没有让他久等，很快就回来了。他找了两根合适的树枝，用猎刀削得光滑平整，这次他解了另一只鞋的鞋带，但还是不够，尼克用了自己的。急救他自己也可以做，但此刻他很乐于见到利奥专注地去做这些，哪怕做得并不完美。
“谢谢你。”尼克说。
“为什么要说谢谢。”利奥惊讶地看着他，“你发烧了吗？”
“不，我一直想谢谢你。”尼克忍着疼说，“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利奥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说：“这些话好像似曾相识，以前你也谢过我，是因为我救了你，现在你不必再说谢谢，这是我愿意做的事。”
“在我小时候，我的父母救了我，他们牺牲了自己，葬身大海。当时我又惊又怕，只顾得上大哭，在最终时刻，我都没能完整地对他们说一句话。有些事错过了，永远无法弥补，遗憾会一直存在．要是我能够对他们说谢谢就好了。”
“他们一定不会在乎。”利奥说，“我也不会在乎，真正的亲人之间的感谢，是不必诉诸语言的。”
“你说得对。”尼克看着他的黑眼睛，微笑着说，“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每次你为我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令我感动。想想我们的初遇，不，应该是第二次，那时的你和现在的你有多大的不同。”
“那时的我让你害怕了吗？”
“是的。”尼克如实回答。
利奥展颜一笑：“我们走吧。”
尼克扶着岩石站起来，他的脚不能沾地，一碰就疼。利奥背对着他说：“上来。”
“我可不是姑娘。”
“不会有人看见的，到了营地你就下来，然后像个英雄一样走回去。”
“这个主意不错，我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尼克接受了建议，利奥背着他重新走了一段上坡路。他比刚才更小心，为了防止意外再次发生，利奥尽量往灌木丛中走，避开湿滑的岩石。荆棘很刺人，但是利奥走过时用猎刀开路，踩平了大部分棘刺。
每当利奥走过一片难走的荆棘，尼克都会感到度过了一次危机——不只是眼前的危机，也是他们共同的危机。
家族覆灭之后，利奥重新开始一段新生活，尼克很担心他无法回归日常，他受过的苦太多了，面对警察和陌生人总是显得十分拘谨和不安。露比想尽办法为他安排一个新身分，如今他能够光明正大地生活了，前提是走出家族的阴影，忘了自己曾是个冷血杀手的事。
尼克回想这些事，等他回过神来，发现他们离河水越来越远了。利奥正在试图找一条近路，这样就能尽快回到安全地点，那里有急救箱，可以应付大部分意外伤。
利奥显然有些操之过急，尼克渐渐觉得不太对劲，两边的景色越来越陌生。
“这条路对吗？”他问。
“只要穿过这片灌木，我们就能到达营地，一定就在那，不会有错。”
“让我下来。”尼克说。
“怎么了？”
“你应该休息一会儿，或者找个地方等雨停了再走。艾伦和麦克会等我们的，不用急着回去。”
“你的腿需要急救。”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尼克从地上捡了一根被暴雨打断的树枝，用利奥的猎刀削成合适的长短。“我可以自己走。”
“别勉强。”
“我学过急救，知道自己伤势如何。我只需要你扶我一下。”尼克朝他伸手，利奥扶着他。尼克说：“刚才我们是从上游来的，现在需要绕道走。我们偏离了河水，这样可能会越走越远，而且雷声太近了，这种天气下行走可不是个好主意。”
利奥眺望远处说：“前面有一个避雨的地方，我们先过去。”
那是一个被野兽遗弃的小岩洞，甚至不够两个人避雨。利奥把树叶遮挡在外面，勉强可以挡开一些雨水。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开闪电。
尼克摸到了骨折的地方，那里肿得很厉害。他们耐心地等待雨停。
“说实话。”尼克看着正皱着眉的利奥说，“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不能确定，当你没把握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皱眉。”尼克说，“你自己并不知道。”
利奥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额头，尼克被这个举动逗乐了。
他们蜷缩在这个小小的巢穴里，紧贴着对方，湿漉漉的感觉很奇妙，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
利奥的童年没有爱，没有廉耻，没有是非观，什么都没有，在黑暗污浊的河水中独行。尼克的童年也一样过得孤独而艰难，他在游泳池里一次又一次溺水，皮肤被水泡得起皱。如今他们都成长了，回想起那些苦难不会再热泪盈眶。
暴雨一直持续到天黑，这次历险消耗了太多体力，夜晚到来时，夜行动物在丛林中神出鬼没。
利奥开始承认他在暴雨中失去了正确方向，他们可能把一条支流当做河岸走岔了。尼克并不担心，相信同心协力一定能够走出困境，况且长时间未归，麦克和艾伦也会察觉异常，这是一支令人安心的后援，毫无后顾之忧。
“看来得在这里过夜了。”尼克开玩笑地说。
“这可不行，我们全湿透了，没有火，丛林的夜晚会要了你的命。”实际上他们都感到很累，要是能睡一觉就好了，不只是疲惫，更重要的是饥饿，需要食物补充体力。利奥手边只有猎刀和手枪，可现在不是打猎的时候。
尼克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说：“我忘了问你究竟丢了什么，要不是为了找那东西，我们就不会变得这么狼狈。”
利奥似乎有些尴尬，不想谈这件事，他坐在小巢穴外的一截树根上，忽然缩了一下手指。
“快瞧，这是什么？”他低下头，从朽木中捡起一个小东西放在手心里。尼克借着月光望去，一只个头很大的甲虫正趴在那里。
“看起来真可怕，可比起蜘蛛还是好多了。”尼克往旁边挪了一下问，“它会咬人吗？”
“这小家伙力气很大，会抓着你不放。”利奥用两根手指捏住甲虫的腹部说，“把里面的东西挤出来，因为可能会有寄生虫，接着你就可以吃了，营养丰富。”
“我不想吃。”尼克说，“是谁告诉你它可以吃的？”
利奥看着他，似乎在回想。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了，说：“是他，有一次我们被扔在丛林里，比这更险恶，每个人只有一把刀，没有任何食物。他教会我如何寻找食物，如何分辨有毒和无毒的昆虫植物。他暗中帮了我很多，所以那次我幸存下来。”
尼克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他们都不想提那个名字。
“你该不会真的想吃它吧。”尼克说，“味道一定很糟。”
“有时候味道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得想办法活下去。”
尼克说：“到我这里来。”
利奥愣了一下，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尼克从他手中拿起那只甲虫，六条腿的力量很强，倒钩夹着手指。它有一个犀牛般的角，真不知道这种东西要怎么才能吃进肚里去。
“你想干嘛？”利奥问。
“尝尝它的味道。”
“你不会想吃的，千万别勉强。”
尼克皱着眉把甲虫放进嘴里，表情非常痛苦，利奥强忍着笑，过了一会儿问：“味道怎么样？”
“我真想吐。”尼克说，但他还是吃了下去。
“你可以吐掉的。”利奥拍了拍他。
“我可以吃掉它，但是不能浪费，这是自然界的规则。”
利奥笑着吻了他一下，他们相拥而卧，在湿漉漉的草丛中仰望天空。
“这里也许还会有别的虫子。”
“我不在乎。”尼克说，“我已经吃了一只。”
利奥哈哈大笑。
尼克看着天空：“我收回之前的话，这真是一次奇妙的野外旅行。”
忽然间，他们同时沉默，倾听着周围的声音。丛林的夜晚如此宁静，但又危机四伏，他们听到了沙沙声，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利奥碰了碰尼克的手指，示意他别动。
沙沙声越来越近，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利奥握住了枪，眼睛盯着草丛，当声音近到咫尺时，他猛然从地上跃起，举枪对准敌人。尼克本以为会是一只危险的夜行动物，可是从灌木中出来的却是一个人。
利奥的枪对准他，他的枪口也一样正对着利奥的额头。
艾伦扣着扳机，很明智地并没有按下去。利奥站在他对面，也一样镇定自若，游刃有余。这种场面对尼克来说是第一次，他隔了很久才想起应该说点什么，但是艾伦先开了口。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尼克尴尬地冲他微笑，利奥收回枪，艾伦也一样，接着他打开了一个手电筒。
“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找来，我还以为是野兽。”利奥对着那一束亮光说。
“嗯……要是情况不对，我就立刻走开。”艾伦说，“亮光并不总是那么讨人喜欢的。”
对于此类玩笑话，尼克早已习惯了，他微笑着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很高兴见到你，在这里过夜只是一句疯话。”
“我也这么认为，雨夜真讨厌，幸好现在停了。”艾伦转头对着丛林中喊，“麦克，他们在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