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粲听了以后,想的可不止是贾家的事情,皇帝一直想对四大家子动手,这事,林粲是清楚的,但皇帝那人一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招式,怎么会挑这个错训斥贾赦,这不像是要拿人的架式,到像是有意提点着,免得犯更大的错。皇帝何时这般好心过!
凤姐见林粲不答,以为他是不愿管这种闲事,就说:“此事本就是贾雨村多事,大老爷原说是花银子买的,叫琏儿现支了三百两银子送过去,谁知那石呆子是个死性儿的穷酸命,宁愿抱着扇子饿死,这才招的祸,如今,我们府里也不敢辩无罪,只求林兄弟帮着打探一二,看皇帝究竟是个什么心思,还罚不罚了,”
林粲没得着皇帝的信,断不敢乱应承的,况且凤姐的话也让他不喜,凤姐话里话外透着这事和他们府里无关的意思,殊不知,若不是贾赦授意,贾雨村焉敢如此行权。这会子出了事,就全推到贾雨村一人的身上了,可见这贾赦也不是什么有担待的人。
但林粲不愿和一个内宅妇人讲这些道理,他只说:“琏二嫂子甚言,这窥探帝心的事,自古以来就是人臣大忌,多少王侯将相的就是死在这一条上,我是断不敢做的。至于大老爷的事,我瞧着到是没关碍,皇帝人也骂了,银子也罚了,还能怎么着啊。”
凤姐不懂什么人臣大忌,只听他说无碍就高兴,她说:“若果如此,就好了,罚些银两到是不怕的。”
林粲说道:“这个自然,谁不知道荣宁两府的财势呀,都说是白玉为堂金作马,本就是列侯的门第,偏你们家祖上积德,又出了个贵妃娘娘,可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运势。”
凤姐管家理事的,早知道这个府里只是驴粪弹外表光,内里早就入不敷出寅吃卯粮了,但这话,却不能对个外人说,凤姐只说:“大家子有大家的难处,人口多花销大,吃穿用度,人情往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若细说起来,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林粲最近得了个信,本想说与贾琏知道,但瞧着贾琏的意思,是有段日子不会登门的,于是就对凤姐说:“别的府里我不知道,你们府里若是哭穷可就没天理了,我听钱庄里的伙计说,你们府里正放着利子钱,一个月一成的利,还利滚利,若一百两的本钱,一年下来,连本带利就是二百二十两,这样放下去,几年里就翻出几百倍来,况且你们府里好大手笔,这个月才放了一笔五千两的,……”
凤姐一听就急了,没等林粲把话说完,她就凤眼一瞪,急扯白脸地说道:“扯你娘的臊,这放利子钱可是抄家削爵的罪名,我们府里可没干过这等缺德事,就是偶有一些个下人放些利钱出去,也是守着规矩只要三分利,哪有要一成利钱还利滚利的章程,说重利盘剥也不为过了。谁要是做了这等事,谁就合该断子绝孙。林兄弟已是考了功名的人了,说话办事都该稳重着,哪能这般胡吣。”
官府是准许私人放贷的,却不准重利盘剥,大青律上说得明白:每月取利,不得超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这个笞四十是指着小民百姓说的,对于有爵位吃俸禄的人家,若是做了这等事,可是要抄家削爵下狱的。也难怪凤姐一听之下,像个炮仗一样炸了。
林粲瞧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有参与此事,到是替贾琏放了心,又说:“此事真假,琏二嫂子一查便知,我身上的伤还没好,说了这会子话已是乏了,琏二嫂子请便吧。”说罢就端茶送客,凤姐气得浑身直颤,却也是多留无意,只得拂袖而去了。
47凤姐交权
第四十七章、凤姐交权
凤姐当时虽是恼了,但回府以后细想想,总觉得林家大爷不像是乱说话的人,况且他经营着钱庄,本就是这行当里的人,他的话应该有几分可信,于是就派自己的亲信偷偷查看,谁知,这一查下来,果真有此事,竟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一家子造的孽,周瑞的女婿冷子兴在琉璃厂开了一家古玩铺子做掩护,实则是放利的,各中情形,竟与林家大爷说得一模一样,把个凤姐唬得没了主意,只等着贾琏回家商议。
贾琏听了这个事,初时也被唬得不轻,到底是常在外头走动的人,略一想想便稳住了心性,他说:“若说这私放利钱的事,京里谁家没有几宗,不过是有多有少罢了,未准就能查到咱们头上。”
凤姐是个妇道人家,凭她如何能为,也只在内宅里施展,听闻这等祸事,难免会怕,她说:“林家大爷能查到,旁人也能查到,这纸里包不住火,破了皮的饺子,这馅子是早晚要露的。你趁早去林家一趟,好歹托负托负,请林家大爷高抬贵手,可别出首指证了咱们家才好。”
贾琏:“他要是有出首的打算,就不跟咱们说了,他那个人品我是清楚的,最是讲兄弟义气,断不会干出大义灭亲的事来,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凤姐:“就算他不出首,我也不放心,外头人只知道是咱们府里人放贷,少不得赖到我这个当家奶奶的头上,我却是连银子的响头都没听见,你说我冤不冤!
人家林大爷红口白牙的说了,前几天咱们府里做了一笔五千两银子的大生意,我叫旺儿去查了,还真有这个事,正是周瑞的女婿冷子兴亲手放出去的,那个冷子兴算个什么东西,我呸!奴才的奴才罢了,上赶着给我做玄孙,我都赚他寒酸,这样的下流坯,竟然动得了好大一笔银钱,我当着国公府的家,也没一笔花出去这许多过,他凭什么呀。
他那个岳父周瑞,间天的在我跟前哭穷,说什么年景不好,春秋两季的租子一年比一年少,交上来的日子也一年晚似一年,我是个实心眼的,只当是真穷了,还在众人面前替他遮掩,偶有对付不过去的时候,巴巴地拿了自己的梯已垫上,我是为了谁呀,还不是怕委屈了老太太、太太并姑娘们。
谁知道竟是帮人家填了亏空,人家挪了银钱出去放贷,一年里翻一倍还多,几年就翻出几百倍来,这会子,说不定周瑞家比咱们还富呢。我却是又当嫁妆又填窟窿,凭白的给人家做替死鬼,他们背地里不一定怎么笑话我呢。”
凤姐越说越气,泪珠子止不住地落下来,贾琏素知凤姐嘴快,自己插不上话,所以一直在一旁听着,直到凤姐自己住了嘴,他才把人搂过来劝道:“好了好了,这窟窿咱以后不填就是了,凭他银子交得多晚,就算府里断了炊,咱们也不掏一两银子。”
凤:“你说得轻巧,老太太、太太能依吗,前个儿我说这府里人口太重,想放出几家人去,既做了善事,又省些月钱,太太就拉了脸子,说要省俭就从她身上省去,我哪还敢再说。”
贾琏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与大太太、二太太都不亲,只是娶了二太太的内侄女,才跟着二太太过日子,如今听闻二太太做出这样的事来,心里对她的恭敬也就不剩多少了。听了这话,难免要说些二太太的不是,他说:“二太太手里怕是攥着上万两的梯几呢,她若是为了这个家好,怎么不见她拿出银子来填补家用。偏你是个掐尖要强的,拼着,垫上自己的嫁妆也要买别人嘴里一个好字,何苦来呢。”
凤姐觉着自己委屈,她说:“没良心的东西,我是为了我自己吗,还不是为了这国公府的体面着想,你也知道,家里近日艰难,银子是出去的多,进来的少,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这一二年里,我弄出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下人们都报怨刻薄,明面上说我专会精打细算分金掰两的,背地里说我是石头也能攥出油来,可就是这样,日用银子还不够花的呢。就说咱们这屋里,有的没的,我和你一月的月钱,再连上四个丫头的月钱,统共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使用的呢,若不是我千凑万挪的,早不知过到什么破窑里去了。”
贾琏一笑,从袖笼里抽出一张银票,展开了,让凤姐瞧个清楚,是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凤姐知他必有话说,也不问,只等他自己说明白。
贾琏说:“这是这几个月里米行里赚的钱,一总给了你,”
凤姐见了银子立时就破涕为笑,伸手就要接过来,贾琏却一晃,没叫她碰着,凤姐恼了,瞪起一双杏仁眼,骂道:“作死呢,拿个银票子逗我不成。”
贾琏说:“原就说好了,你什么时候卸了管家的差事,我就把米行里赚的钱都给你,”
凤姐的性子素来贪权,至今还有些舍不得放手管家的差事。贾琏见她犹豫就劝道:“都这会子了,你还瞧不清楚吗?咱们这个家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大老爷,不管理家事,二老爷,不知理家,宝玉只在内帏里厮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姑娘似的作派,还能指望他有什么出息。
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里赔了许多,祖上传下来的基业,都快被败光了。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没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个家凭谁当去,都得亏空。你何苦揽这个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