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粲把妹妹送回府就去内务府门口会贾琏,
贾琏如今没有马匹车轿可乘,单凭自己一双脚走过去的,比林粲还要晚了一刻,
见了面,林粲就从袖筒里拿出了一张五千两银子的银票递给贾琏,贾琏到是不肯要,他说:“你别瞧我现时这副破落模样可怜,内里还是有些家底的,只是存在城外庄子里,一时不好让人知道罢了,这银子到是不必了,你只当替我存着,等我缺钱时再找你要去。”
林粲听他说得肯切就不再强求,又问道:“老太太怎么打发你同我一道来内务府赎买人口,我一总办了不就成了吗?还烦劳你陪着,老太太这也太客气了。”
贾琏冷笑道:“这哪里是什么客气,老太太私下里嘱咐我,叫我把宝玉屋里的几个大丫头赎出来,他老人家到是圣明,知道你与宝玉不和睦,也拉不下脸来开口求你,只能让我跑这一趟。”
林粲叹道:“慈母多败儿,今儿个我算是见识到了。”
贾琏也说:“正是呢,这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还没个着落就惦记着给他赎丫头呢,老太太自己到是只用一个丫头,宝玉反到要使八个,也不怕折了他的寿数,合着就宝玉一个是她的亲孙子,我们这些人都是外头抱来的,连宝玉一根手指也比不上,合该当牛做马的伺候他。要真是颗凤凰蛋还就罢了,只怕是颗臭鸡蛋呢,半点经不得风雨,大伙都是从牢里放出来的,旁人都好好的,只他被唬着了,说出来都丢人,一个十六岁的大小子,什么小孩呢,竟然被唬成了痴呆,环儿在牢里还知道伺候二老爷呢,连兰小子都知道照顾自己,只他是个累赘,静等着旁人伺候,合着我们满府的人都欠了他的。”
贾琏报怨起来就没个完,林粲也不虚劝他,只在一旁听着,等他自己歇了才问道:“你们都说宝玉痴了,我也没见着人,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病症,往日到听妹妹提过,说是宝玉常犯痴病的,也无须请医延药,只叫丫头劝劝就好了,真是奇人奇事。”
贾琏亦冷笑道:“要我说他得的这是女儿病,一日不可离了女儿,有女孩子陪着他一处玩笑他便快活似神仙,若一日离了女儿便要生病,这等病人当真不必浪费诊金银子的,只把他屋里的那几个姑娘赎回去,莺声燕语的劝上一劝,管就好了。”
林粲亦是摇头,那贾宝玉着实不成器,怕是这辈子都是这般小孩心性了。又问起薛家的亲事,“你当真要去薛家提亲吗,宝玉还病着,薛家怕是不肯应吧。”
贾琏说:“若说起这件事,只怕你是猜错了呢,连我也没想到,只老太太是个精明人,薛家母女当初就百般相中宝玉,只老太太拦着才没做成亲,如今得了机缘萌老太太开口提亲,还不巴巴的把宝丫头送来,怕是连聘礼都不要呢。”
林粲说:“我在旁边冷眼瞧着薛蟠的情形,似乎不大中意宝玉啊,”
贾琏说:“那一家子里,薛姨妈是个糊涂碎嘴的,宝姑娘又是天下第一贤惠人,哪有薛蟠说话的地方呀,他若能做主,宝丫头的婚事早办妥了,何至于叫我们算计着,说到这个忘记告诉你了,我们虽遭了难到还真有几个实心帮衬的亲戚,昨天晚上我们才搬了来就有人来拜,我出门一瞧,竟是与二丫头订亲的陈翰林,他到不赚弃我们家晦气,愿意如约娶二丫头过门,大老爷当时就与他议定了,下个月就迎娶,再晚天就冷了不好铺排。”
林粲也知道陈翰林其人,到是个老实做学问的,前程如何不敢说,一生稳妥安逸到是必然的。姑娘跟了他,到不至于受委屈。
贾琏又说:“我还有个事问你,今儿个我本想去我岳父家里拜一拜,走到那里,却看到大门紧闭,不知是为何。”
林粲说:“这个到不打紧,是皇上命王大人闭门思过三个月,想来也是受了二太太的连累。”
贾琏闻言只叹了一回,目下贾家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管得了旁人。
其实皇帝早就因为顺天府密折泄露一事恨上了王子腾,本想借着贾府的案子逼王子腾告老还乡交出宰相的位子,可是王子腾到底精明圆滑,不等皇帝发难,就自己上了请罪的折子,还在早朝上声泪俱下的一番陈情,说自己治家不严,致使胞妹犯了重罪,自己也无颜面立于朝堂,只自请死罪。王子腾为官多年人情练达,朝堂上多是他的旧属门生,见他这样到是生出了许多同情,当堂便有人为他求情。那般情势之下,皇帝到是不好发落他了,总不能因为已经出嫁二十几年的妹妹犯了罪就夺了宰相的官位,只得命他闭门思过算是小惩大戒,至于王子腾将来的了局,还要看朝局的发展,现在却不可知。
这些事林粲只在心里想想,绝不会告诉贾琏,毕竟,他跟皇帝才是一伙的。
两人又说了些家常话,贾琏嘱咐林粲,娘娘被贬的事不要在老太太跟前提起,怕她年纪大了受不住,林粲应了,二人便进到内务府衙门里头与相关衙役交割人口银两,
拿了名单递进去才知,贾府的大管家赖大两口子,已经被他家儿子赎了出去,早知道他家儿子赖尚荣已经捐了一个监生,赖嬷嬷也早萌恩放了出去,贾琏也不细问,有人赎身便罢了,各有各的前程,贾家赎他们也是为了几辈子的恩义,并不实指着几个老的回去伺候。
又赎了林之孝一家子并几房奶妈,贾政的两个姨娘,鸳鸯平儿两个丫头,还有宝玉屋里的八个大丫头,虽然都是奴仆,身价银子可是高低不等的,旁人到还罢了,一家子不过十几两银子,唯有宝玉那几个丫头每人到要二十两,贾琏气得直咬牙,却又不得不赎。
两人办好了手续,拿了众奴役的身契文牒往外走,一边走着,林粲就对贾琏说:“我瞧着,薛大姑娘竟不必嫁过来,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备下了八个姨娘,话说这内务府的人都精乖着呢,敢给你开二十两银子的价格,必是因为那几个都是模样齐整的美人坯子,薛家姑娘嫁过来怕是要受气的。”
贾琏说:“到叫你说中了,宝玉屋里的人我也见过的,虽不能说个个赛过西施貂蝉,到也是风流灵巧温柔贤淑各具风情,况且个个娇生惯养,比二丫头三丫头她们不差什么的,原有个事,宝玉屋里的大丫头袭人病过一回,竟然请了太医去瞧看,只这一点,怕是宝姑娘都比不得的,她们娘几个若不住在我们府上,是请不动太医的。我也觉着宝姑娘嫁过来怕是白赔嫁妆的,不过,我却做不得主,老太太即命我去提亲,我便跑一趟,人家不应,就只当我白说一回,若应了,只当他家姑娘前辈子做孽吧。”
林粲也是叹息一回就不再多言,陪着贾琏去顺天府大牢里接人,那些奴仆听闻旧主来赎他们感激得痛哭流涕,尤其是林之孝等几个老的,他们在贾府里做得管家管事的好差事,若再卖到别家,怕只能做最低等圊厕行。
林粲帮着雇车接人的忙乱一阵,便打发他们回家去了。
远远的看着贾琏走了,林粲心里有些纳闷,上回在澜沧阁里被皇上扰了一回,怎么不见贾琏问起,这次见面之前,林粲还打好了腹稿备着他查问,不想,他竟不问。后又一想,那件事之后没几天贾家就被抄了,贾琏适冯大变,哪还会记得欢场上的些许小事,不放在心上才是应该的。于是撂开手,独自回府了。
……
却说贾琏把众奴才送回家交给凤姐整饬,自己便去了南城薛家府上提亲。
薛蟠到是个念旧的人,琏二哥长琏二哥短的把人接进来,还说自己本想亲去拜会的,只是因二太太的事连累薛家没脸,怕姨丈怪罪才没敢去。贾家今后但分有个难处,他一定帮忙的。
贾琏原本不太待见薛大呆子,这个时候也品出这憨人的好处来了,逐与他说了一会儿家常话,把贾家的处境说了个分明,这才说了提亲的事,
薛蟠听了两只眼睛就瞪了起来,他言道:“你家凤凰蛋没人要了,这才想起我们,”
直羞得贾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下不了台,
这时只听得屏风后头有人轻咳,薛蟠方才收了怒色,三两句话搪塞了贾琏,要他回府等信儿,贾琏忙不迭的告辞走了。
等他一走,就有一人从屏风后头转出来,身穿羽缎的长袍头戴紫金攒珠的发冠,面如美玉眉目含情,身段婀娜举止风流,正是薛蟠的契弟蒋玉涵。这蒋玉涵也是个有福气的,薛蟠待他真如同嫡妻一般,处处敬着他,事事与他商议,今日贾琏来访,蒋玉涵怕薛蟠说话不防头,把人给得罪了,于是藏在屏风后头听着。刚刚故意咳嗽就是提醒之意。
蒋玉涵对这门亲事到是没话说,只是嘱咐蒋蟠去内院问过太太的示下。
薛蟠对他言听计从乖乖地去了后院,当着薛姨妈和宝钗的面说起贾琏来提亲的事。
宝钗闻言立时羞红了脸,扭过身去半避着人,一边拿帕子捂脸一边埋怨她哥哥,“哥哥越发的胡闹了,这等事也是说我听的吗?”
薛蟠挠挠头说道:“那你回你院子去吧,我和妈妈商议一下,”
宝钗又说:“你说都说了,我避无可避,再躲开也是掩耳盗铃了,况且,你此时与妈妈说了,妈妈也要传话给我听的,我知道我原不该听这些,只是妈妈日夜辛苦操劳家事,若还劳她传话给我,岂不是我的罪过了,我若不听,分明是叫妈妈操心,我原是个闲人,免不得暂丢下针线活计,且听你胡吣一回,讲不起你嫌我,倘或我只顾了小节沽名钓誉,那时叫妈妈劳累烦心生出病来,我怎么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