鬻犬 (viburnum)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viburnum
- 入库:04.10
“……”白未然边听,边沉默,表情里有种看得出来的焦虑,好一会儿,他才烦躁地问对方,“他的心理阴影,会持续多久?”
“这就要看你了啊。”忍着差点儿就笑出声来的冲动,鹿瑶光想着果然白未然在田钺的事情上就是会乱阵脚,他摸了摸花白的鬓角,尽可能谨慎地解释,“一般来说,受过重大刺激的人,会留下相关的阴影和一系列应激反应,但如果后期留意这些,不给他负担和压力,尤其是到了某些特定的日子,找一些别的事情让他放松下来,或者让他安安静静度过,会好很多。不过……怎么说呢,田钺真是相当强大的了。相信他恢复起来也会比别人快。”
“您是说,他在精神上很顽强?”
“你也看得出来,他不是一般的顽强,心理素质好不到一定程度的人,遭遇他的状况,恐怕很快就会想方设法自杀了。根本不可能恢复过来,还恢复到现在这个程度。”
“他足够强大,这我是知道的。”点了个头,喝了口咖啡,白未然眯着眼,想了想,总觉得有些话,明明不太甘愿,却非说不可,“……那,您所谓的‘别人’,指的是其他鬻犬?”
“是啊,很多鬻犬受不了折磨就会寻死。哪怕是在深知自己有罪的前提下。”
“既然有罪,寻死与否,也就无关紧要了吧。”
“……不是这样的。”说到这里,其实有点急,但鹿瑶光忍住了,对他来说,白未然是个最好的,可以商讨鬻犬基本待遇改善问题的人,现如今,狼种最高层里,没有谁比他更能听得进去这些观点,也没有谁比他更有发言权,“未然,你身居高位,又是将来的北狼王,可以说,很多事情,底层的事情,都来不及传到你耳朵里,就过去了。现如今,鬻犬问题,我觉得是到了非想想办法改善的地步了。这个制度,已经延续了太久,并不适合当今的环境。地下场所也太多,所谓的‘斗狗’也好,‘买卖场’也罢……包括豢养、项圈和刺青,我认为都到了该废除的时候了。就算我们和普通人类不一样,可毕竟我们藏在人类社会里,还是应该顺应时代变迁,作出相应的改变的。要不然,你想想,上面的高楼已经直插云霄了,下面的地基还是木板房时期打下的,那,不是早晚会塌个彻底吗?”
鹿瑶光声音不高,语速也不快,但字字句句都入耳入心。
“可是……鬻犬制度是所有狼种通行的,北地改了,其它地区怎么看待我们?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白未然低头看着咖啡杯,抬起手,摸了摸发白的嘴唇,“狼国无都城,这您是知道的。假如说,八大狼王里,北狼王可以做所有人的主,那这件事还好办一些,可毕竟大家都是平等的,各自为政,只有我们改了,必定会生出无尽的麻烦。”
“未然,麻烦这东西,就像并发症。你治大病,总要有一些这样那样的并发症跳出来捣乱的,但归根结底,不会比最严重的病症难对付。而最严重的那个,是要命的。其实……我也有些耳闻,在外地的亲戚也好,朋友也罢,都在有意无意间说过自己所在区域的一些观念和意识形态上的小变化。比如也有一些组织,跟当地的狼王提出应该改善鬻犬的境况,天大的罪过,哪怕秘密监禁起来,严格管理,也比……‘当狗’强啊,你觉得呢?”
说完,鹿瑶光停顿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催促结果,而白未然,则在最后几个字出现时,眉心一紧。
我不当狗,我宁死也不当狗,我不是狗……
那些带着哭腔的,绝望的叫嚷,他还没有忘。那是田钺在最开始被囚禁,被戴上项圈,关进笼子时,疯了一样嘶喊出来的言辞。
莫非,这不是只有他才会有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要让有罪的,在有尊严的前提下被囚禁?”
“大概吧,我是希望能实现的,在我有生之年。”笑了笑,鹿瑶光抬起眼,看向对方,“如果是普通的刑事犯罪,履行普通的法律程序,进监狱服刑,也就是了。可如果是普通法律之外的罪过,比如危及狼种生存之类的,没有触犯普通人类法律的,就单独监禁比较合理。我们又不是做不到这一点,哪里都有人脉,辟出一块空间,建一座监狱,不是天方夜谭。管理所不就是这样建起来的吗?至少……就算失去自由,也该名正言顺,有尊严地失去自由。余下的时间,用来赎罪,比用来怨恨要好得多啊。”
“怨恨?”白未然一瞪眼,“自己犯了罪,还有资格怨恨?!”
“任何人,不管狼种还是猿种,遭受了极端恶劣的待遇,都会心存怨恨的,我相信,所有鬻犬,你问问他们,是愿意被当狗养,还是愿意去我说的那样一个地方服刑,相信他们都会选择后者。”仍旧保持着心平气和的语气,鹿瑶光觉得今天的交谈,可以不再深入或是延展了,“未然,刚才那些话,你就先想想吧,要是觉得多少有点道理,那我就没白说,要是觉得不在理,那我们改天再商量。毕竟,忙中出错,有些事是急不得的,你肯听,我已经是知足了。”
听着对方收了话题,白未然半天没言语。
他从没这么矛盾过。
从小,他受的就是等级式教育,他知道自己是强者中的强者,而狼种是最认强弱这一套的。在他眼里,鬻犬就是整个狼种社会最下层,简直下层到阴沟里去的低等生物。甚至比普通的“猴子”还要下贱十倍百倍。
可是,他命里注定一样,跟田钺的人生轨迹有了交集,还一路发展到现在,越缠越紧。他亲眼见过田钺的痛苦和绝望,他见过那个为了除掉项圈把自己的皮肉都抓得全是横一条竖一条的血印子的男人怎样蜷缩在笼子里哭泣,又怎样一次次想逃。
他明白,很多鬻犬,受到的待遇甚至比当初他对待田钺那样还糟糕。他也明白那些地下场所是真实存在的,鬻犬可以买卖,可以交换,从大街上捡到无主的鬻犬,是玩弄之后丢掉,还是带回家,全看你的善心到底有多少了。
那么,这样的情况,真的对吗……
持续了太久太久的传统,是该视而不见任其持续下去,还是该像鹿瑶光所言,从地基着手,把腐朽的,不合时宜的部分用新的,科学的框架取而代之,才是更好的方法?
他想反驳一句,田钺没有罪,他只是被动进入狼群,成为鬻犬的。可是,他清楚鹿瑶光会说什么。
不管主动被动,结果都一样,有罪的鬻犬,被残忍对待,就会有本能的怨恨,就像咬过人的狗,你用棍棒去打,他会产生加倍的疯狂一样。就算委身于一个还算不错的主人,过得也是宠物的日子,更何况又终生处于发情期,作为狼种,会大大折寿,随时可能气绝身亡,作为猿种,无法适应“那种”事,搞不好会更快被折磨致死,平等地受惩罚,对于哪一方而言,都似乎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说穿了,只是个怨念深浅的区别,而已吗……
那么,远的不说了,就说自己的管家蒋鸾豢养肖雨泽,难道本质上也是一种折磨?
“……那,这件事如果提出来,莫非要一次做到彻底?把所有鬻犬都强制性带走?”琢磨了一下,他有点突然地开口问。
“啊……也要看情况,我觉得,假如是待遇还算人道的猿种鬻犬,也是暂时可以不带走的,毕竟猿种只是有发情期的味道,不会折寿。但是如果是散落街头的,就还是带走比较好,不然真的会很快送命。”
“那狼种鬻犬呢?带走简单,又如何治疗?您是希望得到治疗的吧?但至今我还没听说过可以逆转HZQ药效的东西。”
“这还真是个问题,也肯定会成为饲主们反击的理由。而且更重要的是, HZQ现在还在生产,我是希望它能彻底停产的,但真的要停产,绝非一句话的事。而且必须全面同时停止,并且销毁所有相关设备和成品。不然,就算我们停了,另外七大狼王地盘里可也是有同样的生产线的,大约还是会有地下途径流通过来的针剂。所以说,有时候,真是觉得还是古时候好啊,熬草药比科技手段提纯慢好多,而且各地区之间沟通不便利,真要连根拔除,相应的麻烦也没这么大。”苦笑着耸了耸肩,鹿瑶光叹了一声,“就还是容我多想想吧。说真的,未然,你肯跟我聊这么多,我真的已经很知足,很感激了。”
被那么一说,多少还是会过意不去,就算级别是臣下,可终究是自己的仲叔,白未然摇摇头,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我也很意外,仲叔竟然身在管理所,心思却惦记着颠覆它。”说了句不咸不淡的话,白未然把纸杯轻松捏成了薄薄的一片,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站起身来,“如果要跟家父公开提出,我没有办法一次全说清,毕竟他的脾气,您也是了解的。就先从项圈和刺青开始吧。”
“不急,你有这个心,就再好不过了。”这是那天,两个人之间交谈的收尾。
之后,白未然离开了管理所。
他回别墅区去了。
但他没有回大宅,而是在蒋鸾家呆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