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扫过放置在香几上的紫铜浮雕香炉,炉中熏烟袅袅升起,他笑了笑转头对太后说道:“额娘,最近外藩正好进贡了上好的檀香,回头孩儿让吴良辅给你送过来。”话音刚落,孝庄太后果然放下了手中经书,脸上带上了些许微笑。
孝庄太后一向信奉佛教习惯念珠不离手,她拨动着紫檀木珠,在数完一圈后,眼里凝着少见的温柔,对着顺治告诫道:“皇上,你已经亲政多年,这件事我也不好过多管教,只是不要忘记了——皇上是这个天下的主子,天下臣民都在看着皇上,不容差错啊。”
她站起身,语重心长道:“皇上,董鄂氏进宫后的封号你可要想清楚嘞。我累了,先去歇息会。”候在旁的苏麻喇上前将太后扶入内室。
这苏麻喇自幼伺候在孝庄太后身边,说是主仆,却更是情同姐妹,她对于孝庄太后的贤德才智自幼就怀着万般的尊崇。这会儿似乎没想明白太后的意思,有些犹豫的问了出来:“太后,为何要特意提点到董鄂氏的封号?”
孝庄太后瞥了她一眼,摇头笑道:“你个傻丫头,即使那董鄂氏以清白身份进了后宫,可这毕竟是做给百姓和其他人看的,明白人可是门儿清的很。皇上跟先皇在感情上的性子如此相似,他定会对那个董鄂氏进行厚封,这岂不是给太妃和襄亲王难看。”
苏麻喇恍然大悟,再次加深了对太后深谋远虑的佩服。
顺治在离开慈宁宫便回到了乾清宫正殿,进门便看到正殿宝座上方自己亲书的“正大光明”匾额,不由移开了视线坐回到龙座上。他有些晃神的回忆着前晚梦中见到的场景,虽然疑惑为何记不清这段往事,但后来想到自己迁都登位后,每日只想着与摄政王的勾心斗角中,自然就导致与博果尔的关系渐渐疏远。
他心里有些惋惜,如果不是这么多年的再无往来,自己和博果尔应该比现在要亲厚许多,想到梦中博果尔圆润的脸上坚韧可爱的表情,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觉得长大后的博果尔倒是跟小时候在性情上也没太大差别。
而在一旁伺候的吴公公,眼里不停飞着眼风偷瞄着莫名笑起来的顺治帝,心里怪怪道:“欸,最近皇上老在会忽然走神,也没见与那董鄂氏见过面,莫非是皇上又有了新的宠爱,可这董鄂氏都还没进宫了。”
他见着皇上带着笑意抽出最下方的银边宣册翻开,不小心瞟到上面的“董鄂氏……贤妃”的字眼,顿时明白是自己乱想了,皇上刚刚应该是想着董鄂氏才高兴起来的。
他却不知道自己揣摩了皇上十几年的心思,这次确是错的离谱。
顺治望着手中已经写好的封妃宣册,在心中不由微微叹息,他本承诺乌云珠要将其封为皇贵妃,但在昨夜落笔写册文的时候,忍不住迟疑起来,等反应过来已经定笔为贤妃,却是差之一字谬以千里。他想,乌云珠应该是可以理解他的吧,毕竟博果尔是他的皇弟,还是要顾虑到一些。
定了定神,他又从桌上的紫檀木盒取出一封信函,转身吩咐道:“吴良辅,将这封信密立刻送到襄亲王府,一定要保证襄亲王亲自拿到。”
“喳。”吴公公忙谨慎结果信函,贴身保护起来,便安排小太监伺候着,转身往宫外而去。
且说被皇上惦记着的皇弟——博果尔此刻正悠闲的眯着眼,在后院中一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晃晃手中的白色棋子,对着对面表情严肃的大汉提醒道:“岳乐堂哥……嗯哼,已经是死棋咯。”
岳乐盯着盘中的星位,忍不住抓耳挠腮,他左右环张望了下周围的仆人丫鬟,微微凑前跟博果尔细声嘀咕:“博果尔,你是不是该给堂哥留点面子?”
“噗嗤”樱桃站在博果尔身旁听的仔细,竟先忍不住喷笑出来。博果尔回头扫了樱桃一眼,樱桃神色一凝,立马做出一副无知懵懂像,继续保持着自己“人力扇”的作用。
“堂哥,我都没跟你算黑子需贴还的子目呐。”博果尔将白色棋子在三根手指间转绕着,一脸无辜的说道。
岳乐不由苦恼的皱起了铜色的糙脸,要他这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向一个青葱少年大声喊句“我认输”,这简直就是踏着他的脸皮在脚下蹂躏啊。不行,绝对不行,头可断血可流,男人的尊严不能丢。
“嗯哼,岳乐堂哥,你是要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吗?之前可是有人信誓旦旦说一定能赢我这个毛头小子的。”岳乐看着对面那少年唉声叹气一副识人不淑的模样,额角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行哒,只要不让我做丢人的事情,你让我干啥都行。”岳乐大掌握拳一捏,低声吼道。
博果尔拿着白棋的手白皙修长,竟像是比棋子更像是用玉石雕琢成的一般,他摸了摸下巴,将白棋放到棋盘中的左上星位,做出副皆大欢喜的模样道:“三劫循环,算和。”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让樱桃拾掇好棋子后,便直接瘫坐在软榻上,摆摆手道:“现在想不出可以让你做的事情,就当欠下来的吧。”
岳乐眉头一跳,这几日他算是看清这个小堂弟的本性了,清冷儒雅那都是假象,心里就是一肚子坏水,指不定这欠下的债会利滚利变成甚么样。但自己都把话说出去了,却是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只能心神忐忑着未来有一日不要落到这个小混蛋手上。
两人正在院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纳凉,府内管家却突然走了进来,请示道:“宫中的吴公公来了,说是有事药见主子。”
博果尔脸上的笑意顿时敛起,心中哼笑,总算是来了,还以为是遇到新欢把旧爱给忘了,来了最好,省了要想新招的麻烦。他应了声,让管家把吴公公带进来。
岳乐在旁听着,心头一转,这吴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宫里的总管事,由他亲自来传话怕是皇上有要紧的事交代,想了想,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不太合适,便起身向博果尔告辞。博果尔也不好留他,只管说着下次做东请他吃顿好的。
岳乐笑应了声待往外走,就撞见了进院子的吴公公,吴公公一看愣神了,哟,安郡王竟然在这里,立刻请安行礼,岳乐笑笑免了便走了出去。
“襄亲王,这是皇上让交托给你的信函,说是必须由你亲自拆封观阅。”吴公公谦卑万分的低首说道,这过度自谦的姿态招了博果尔奇怪的眼目,吴公公伺候顺治十几年,身份自是不一般,平常那些官员嫔妃见着他都要礼让几分,咋的今个忽然变得谦逊起来。
他示意让管家给点赏钱赏物,便回到室内看起信中的内容,看到中途不由冷笑出声,把身旁的樱桃惊了一下,这丫头觑了眼主子,见他全然没了刚才的温和笑意,反带上了明显的嘲讽冷凝,不由担心信中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祸害主子。
却见主子将信一折,放回信封,把管家叫了进来,递了过去:“去府内找几个生面的轿夫,腿脚麻利嘴风紧点的,在后门置顶小轿,戌时叫他们抬走,送到内大臣鄂硕府上。”
管家大惊抬头望向他家主子,内大臣鄂硕不正是那董鄂氏的阿玛吗?
“还有,你先把这封信亲自送到鄂硕府上,并让他亲见,”博果尔调整了姿势,懒散的支着头颅,看着还没回神的管家,语气加重了些:“这事不容出一点差错,明白不?”
管家见主子脸色阴霾,连忙垂首应是:“奴才一定把这事办好。”
外面忽然刮起了凉风,天怕是又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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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鄂硕是正白旗,顺治当年是想废掉第二个皇后立乌云珠的(传说)。这书的节奏进度比较慢,唉。
第六章 筹谋清白
不多时天空果然飘起淅沥小雨,乌云密布压顶,闷雷银光压抑在云层之间,迟迟无法劈下,如一条九天银龙被囚禁在了乌金大笼里极力挣脱,让观望之人心生畏怖。
朱红长廊上,博果尔撑着一把铜黄罗伞往内苑走去,虽然还未入夜,但云层厚重极难视物,府内早已点起了照明的光火,而樱桃正提着盏灯笼在前引路。
博果尔自从病愈,就再未踏入内苑地带,大贵妃曾试探他是否还对乌云珠旧情难忘而不愿见人伤情,博果尔虽然无奈却懒得多做辩解,这种情况在他人眼中也不过是越描越黑。
樱桃十分熟稔的领着博果尔穿过长廊到了乌云珠所住的那座小院,淅沥小雨中,院内青竹石亭清雅闲静,院内小屋的橙色烛光透窗外出,倒是显出了几分朦胧之美,他想,地方虽然清冷了点,倒也不失为一个清修静养之地。
樱桃自觉的上前叩响了木门,前来应门的乌云珠在看到樱桃身后的人时,神情明显呆滞和诧异,活像看到个大活人忽然从地底冒出来了一样。博果尔倒是心绪平淡,对于乌云珠,除了刚醒来的愤懑之外,倒也再难生出其他情感,他瞅了对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只有神色间蒙上了一层闷气抑郁感。
乌云珠在确认真的是襄亲王后,不由垂首嗫嚅低声唤了声:“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