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果尔拨动瓯盖的手顿了一下,望了眼对面的富察额色赫,心里却忍不住念了句:果然是只老狐狸,说是发梦,却是反现实之况,如此拐弯抹角怕是别有用心。
本在疑惑老友怎会跟襄亲王请教的岳乐听了后,却隐隐猜测到老友的本意,他虽是武将,却毕竟在朝堂中打滚十来载,如此计较便打算在一旁静观其变。他看着对面那锦衣少年垂首拨着瓯中茶叶似在思量什么,不到半刻少年抬起头,笑了笑答道:“富察大人既是做的虚妄梦,本王今日之语也请当做荒诞之言,莫要见笑。”
博果尔轻扣上瓯盖,凝视向对面灰发老者,继续道:“家宅不宁,外患侵袭听来确实不妥,不过这倒也未必是个难事,道家老子曾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古来宅不宁则外不安,必是稳内方能攘外,富察大人,不知这样可否?”
他知道富察额色赫这个老狐狸此时提出这个问题,应是有旁敲侧击之意,只是出于自身的尊荣,让他无法做出逃避扮无知的行为,至于接下来如何,他静待应对便是。
富察额色赫状若赞同的点点头,精睿的双眼盯向对面的少年继续追问:“那老臣当如何阻住他们?”
那少年将身体放松依靠向椅背,顺口答道:“泾渭分明,投其所好便行。”
“好,说得好。“之前一直显得淡漠的富察额色赫在听完这话,神情振起,将手中茶杯猛地往桌上一置,惊得在座另两人齐齐愕然相望。
博果尔并不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任何惊人之语,但凡是个对时局有所观望的明眼人,都必能答出且会更为出众,与他对视了一眼的岳乐显然也没明白这其中有何值得赞叹之处。
富察额色赫此刻已经收敛神情,难得的对博果尔展开了笑容,带着莫名情绪喟叹道:“襄亲王能如此明晰局势,实是我之大慰。想必襄亲王已能明白老臣刚才所指之意。可叹……”他叹息的摆摆头,眼中凝光注视着博果尔,沉声道,“如今皇上重用汉臣,望能收服民众之心,但却难于满臣之阻,如今皇上身边可信赖之人不多,如一味重用汉臣难免招惹八旗子弟意见。”
博果尔听到这话不禁皱起眉头,这富察额色赫的意思听来已然十分明显。果不其然,对面那老狐狸随后露出一副行就将木的姿态,眼中满是希冀的感言:“如朝中之臣都能如襄亲王这般怀着拳拳之心,皇上统一四海必是指日可待。”
博果尔嘴角一抽,恨不能冲上前擒住那老狐狸的衣襟好好问问:你到底从哪里看出我有一颗拳拳忠心?只是此刻他却忍住没有去接话茬,以免将自己再套了进去,他并非没有将相之心,只是想到要经常遇到那人,他的心中就觉得膈应的厉害,而那场好戏还没布置好,一切还是等段时间再说吧。
“博果尔,富察大人所言也正是我意。”可惜的是,明显有人不愿这般放过他,岳乐情绪也跟着激昂起来,他直接冲到博果尔面前,把住少年的双臂,兴奋的说道:“有朝一日,咱们兄弟两同朝为官,同肩并进,必能见到河山统一那日。”
被个武将重力把住,博果尔表情都扭曲了下,岳乐一看赶忙松开手,意识到刚才下手有点不知轻重,不免有些尴尬:“博果尔,对不住啊,我就是一介莽夫,只是你这身子骨握起来比个小姑娘都壮不了多少,还是需要多锻炼锻炼才行。”
甩着胳膊松筋骨的博果尔一听这话,顿时抬头朝着对方扯开了个大大的笑容:“岳乐堂哥还请放心,我断不会让自己弱的跟姑娘似的。”
岳乐看着他的笑,不知为何心里毛悚的厉害。
博果尔却忽然面色一整,朝着两人肃然的说道:“谢过富察大人的高看,本王身体尚未大愈,太医说还得好生休整,待之后再做此考虑吧。”
富察额色赫却已明白这位襄亲王表达出的拒意,心思一转,便不在此事上深谈,只是在随后交谈对饮中态度显得平和近人许多。
而门外时不时传来演剧之音,传到耳边时如空山灵雨,撩人心动;时如烛光火蕊,令人神往。
夜幕缓缓降临,整座皇城的灯火都已点燃,养心殿内顺治正凝神批阅着奏折,在将手上的一本批完后,便随手叠放到右边的一堆奏折上,如此反复,终于他有些倦怠的放下了手中朱笔,捏捏鼻梁,心中却升起一些烦闷,满洲入关不久,国家还处在多事之秋,他虽极力想打破当前僵局,却知道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
伺候在跟前的吴公公见机忙将手中的暖茶递上,尖细的嗓音拉低问道:“皇上可要歇息?”
顺治摆了摆手,执起朱笔继续未完的奏折,吴公公见着本分的退回一旁伺候着,屋内静谧无声,小太监在下面低头垂脑关注着烛火的光亮,突然,殿内传出清晰的“扑哧”一声响动,顺治抬眼望去,却是只蛾子扑到了烛火里烧了起来,那光亮骤然的更加明亮,小太监一惊,赶紧将那只蛾子处理掉。
顺治收回视线,盯着奏折却眼中恍然,吴公公眼风里一直在观察着皇上,见他盯着奏折忽然发呆,不由心里揣测是什么转移了皇上的心思,还没等他揣测出来,皇上却主动告诉了他答案。
“吴良辅,明日起让李太医定期去给襄亲王进行诊疗,需要的药材补品只管拿去,定要将襄亲王的身体尽快治愈。”
“喳。”吴公公嘴里应着,心里却打着小算盘,以后要跟襄亲王多打点照面才行。
白雾迷茫,顺治奇怪的环顾着周围景致,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座陌生的花园之中,他记得自己明明应该在养心殿内批阅奏折才对,怎么会转眼来到了这里,而且转眼便到了白昼。
“九哥,我看见你咯。”娇嫩甜脆的童音突然从他身侧响起,顺治一惊,他虽然不算武功超群,但却也算的好手,断不会被个小孩子挨近了都无法察觉。
他警觉望去,不由呆愣住,那是个面若白玉的小男孩,看起来才三四岁的样子,嘴角仿佛天生带笑,眼睛亮若琥珀,最主要他身上穿了一套皇子常装,他不由疑惑,所有的皇子里并没有这样模样的男孩。
男孩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面前的他,直接从他身边擦过,径自走到对面那片修建平整的草丛前,伸出双手大力一拨,但似乎没有找到要看到的人,不由转身失望的歪着头,低喃道:“躲哪里去呐?”
顺治不由得笑了出来,这小孩表情动作都十分天真纯然,实在不像是在深宫长大的孩子,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这孩子眉眼有些眼熟,但脑中却像是被白雾缠扰,无论无何都想不起来。
那小孩还在锲而不舍得寻找着,似乎确定要找的人就该在这花园内,也没跟其他的小孩一般不耐烦的哭闹。他走到假山内,爬到花团后,找了将近一刻都没结果,脸上却也没显出恼火的神情,眼中还是一片清亮,只是咬了咬红润的小嘴唇,继续找下个藏身点。
顺治一直在观察着小男孩,心里对这小孩的脾性十分喜欢,想着这般不急不躁的个性以后必能成事,却突然看到小男孩绊着颗石头摔倒在地,他心头一跳,身体已经自发向前要扶起对方,只是他前脚刚动,身边却突然蹿出一个大点的男孩如箭般冲到了摔倒的小男孩身边。
“小十一,摔着没?快让哥哥看看。”那看起来已然有六七岁的大男孩脸上一片焦急毛躁,双手已经去掀开对方的衣袖裤脚进行查看,发现对方仅有手肘处被擦出块破皮,面色却也没有好转,他牵起小男孩的手,眼里难掩心痛:“不是让你找不到,就喊声认输,哥哥便会出来了吗?”
“可是我找到你了,九哥。”小男孩仿若并没感觉到甚么疼痛,嘴角仍是噙着笑容,大大咧咧的说道:“所以,这次九哥你输了。”
“好好,是哥哥输了。以后要小心点。”大男孩笑着回应,两人的声音慢慢渐行渐远。
顺治却如被雷击,整个人赫然呆立,那大男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那外貌他是最熟悉不过的,那人就是他自己。而那……那个小男孩,他被自己称为十一弟,那他就是……
顺治猛地睁眼,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环境,还有压在手臂下的奏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批阅奏折中睡了过去做了一场梦,但他心中却清楚知道,那不是梦,因为那感觉太过真实。而在惊醒那刻,他已经想起,那片花园正是他在盛京宫中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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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欠债要还的
慈宁宫东厢孝庄太后将手中经书又翻过一页,如在谈家庭琐事一般随意问出:“福临,董鄂氏的事情你准备好如何处理了嘛?”
坐在旁的顺治抬头瞅了眼孝庄太后,将手中的金茶盖瓯放下,斟酌一番说道:“孩儿已经安排妥当,定会让董鄂氏以清白身份入宫。”
孝庄太后继续看着手中经书,没对顺治的话给予任何回应,顺治眼神一黯,明白太后对将乌云珠接入宫中的事情极为不满,但碍于自己的执拗才妥协接受,因此他即使对现在的皇后很不待见,也不会再不知好歹地擅自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