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你如何突然想起请我吃酒,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原来是等在这里。”岳乐一副慷慨赴死的壮烈表情,说道:“当日我输你三目棋子,欠你一个赌约,你只管说,哥哥自是尽力达成。”
“哈哈哈,岳乐堂哥不必如此。”博果尔依着亭柱上,忍不住大笑,湖面下的鲤鱼游弋着聚过来抢吃着鱼食,湖面顿时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日前遇到一位小友人,其脾性、骨骼都有望成大器,只可惜性情尚不成熟,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要不知义;要成宝剑,不经些磨砺怎行?”
“竟劳得襄亲王出面,想来真有些才气。十一放心,放在堂哥手上,定会好好‘磨砺’他的。”岳乐眉眼皆是坏笑,脑海里不知想着何种办法去折腾人。
博果尔将费扬古的情况再细致交代清楚,他日让其领着自己的荐函前去拜访岳乐。
岳乐见晌午已过,也不再过多叨扰,说完事情起身回了府。
不想他前脚刚走,襄亲王府的大门再次被叩响。管家淡定从容地领着拜访者往亭台走去,即使这次的拜访者是当今天子,但顺治已非第一次来访,管家也练成了面上的淡定。
博果尔刚撤了酒桌椅,换了张躺椅,在亭台中歇息纳凉,见顺治过来,忙起身行礼请安。顺治进了亭台,将他身子一压,按回躺椅上,淡笑:“我只是顺道路过,就过来看看,小十一不必如此多礼。”
他眼如点墨,在凝望一个人时,黑亮的眼瞳折射出亮光,人常说:眼是心灵的窗户。他这样的注视,让人产生自己占满他的心眼的错觉。顺治有些日子没见到博果尔,即使能隐藏住逆悖的心思,眼神却不经意的会流露出心思。
他将博果尔分毫不差地看了一圈,落在他的脸上,目光如化成实质的思念,寸寸描摹着他的面容,博果尔心里诡异,眉头轻微一蹙,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对方目光。顺治这才发现刚才的目光有些过了,不由敛下眼皮,将不能与人道的心思强压下去,才笑着打破僵局道:“小十一,方才是否喝了酒?”空气还飘着淡淡的酒香。
博果尔眯了眯眼应道:“刚刚请岳乐堂哥吃了顿酒。”他请岳乐吃酒自是请的好酒,而且岳乐喝酒向来求个尽兴,他平日酒量尚可,但遇到岳乐就有些捉襟见肘,这会儿酒意开始上涌,不由有些泛着迷糊。
顺治见他面色有些绯红,眼脸半合,恐怕是有些醉意上头。他取过放在桌上的纸扇,开始徐徐给博果尔打风。
博果尔其实是个不耐热的,热风未至,蝉声未啼,他却更早能感受到夏至的到来,这会儿忽觉得身旁一阵凉风扇来,有些惊讶地往旁望去,差点连醉意都去了大半。他起身欲要拿过扇子,“皇兄不用如此,让下人来吧。”
顺治攥住他的手腕,感觉到指尖传来的温软手感,心思浮动,他面上仍是淡淡笑意,“下人在此,恐怕你也睡不安稳。你自幼睡觉,就不能沾的人多。再说九哥并非第一次给你打扇,你喝了酒容易犯困,又容易燥热,九哥给你打会风,你歇息了,九哥就要回宫了。”说罢,他才将博果尔的手腕压了下去,放在躺椅把手上。
湖面的风过了晌午,更染上了热气,博果尔一旦有了醉意,性情反而更为乖顺,也更为胆大妄为,听了顺治的话,也没觉出错来,就躺回椅子,微微阖眼养神。
顺治端详了下博果尔的面容,见他眼皮微动,恐怕尚未睡得深沉,不禁将视线移到湖中,满池碧荷尚未开花,飞虫扇动着薄透的双翅在荷叶上起落,湖畔旁围种着青葱大树,日光透过叶隙洒落下来,在石板路上落下斑驳的光点。
“小十一,待蝉鸣,你与九哥一同去行宫避暑可好?”他声音低沉醇厚,状若怕扰着博果尔,语气轻弱、缓慢徐徐,说出的话如要融在空气之中。
博果尔迷迷糊糊徘徊在入睡的边缘,只模糊听到避暑二字,正中心头,懵懵懂懂地唔了一声应下。顺治眼里闪过狡黠,心头涌上了欢喜。
顺治给他缓缓扇着风,见他神态放松,呼吸变得轻缓,眼神更加温柔。
这副睡容与他印象中的模样并无改变多少,虽说从盛京搬到京师,但天气闷热并未缓解,宫中冰块供给有限,当时博果尔尚还六岁,更是耐不得热,才不过入夏,身上捂出了疹子。他看着心急毛躁,生生在酷暑天跟着上了火,那时候行宫尚未建好,他每日给小博果尔涂药,并耐心给他打扇,哄他入睡,那一个月来,每日都没落下,小博果尔才好了。
随后他紧着大臣赶建了避暑的行宫,经年的酷暑天,除了给小博果尔备足降暑的物品,仍是偶尔给他打扇哄他入睡。岁月悠悠,曾经是那般理所当然,相偎相依,如今却要找万般理由,才敢再接近一步。
他收回心思,见博果尔额头余留着几颗汗珠,凝望了半晌,才缓缓抬头欲用手给他擦去,手沾着汗珠,也碰触到光滑温热的眉宇间的小块肌肤,他微微一愣,曾经那个轻如点水的吻浮上心绪,当时不晓情意,却是发自于心的爱怜,这是他爱的弟弟,也是他心念神往的人。
他想,为什么我只能与他擦肩而过。这近二十年的时间,他花了十来年的时间爱他、宠他若宝,而不过六年的朦胧失心,且并非他本心的意愿,就惹下这般过错,自此以后,要再花费多少时光,他才能再度理所当然地站在博果尔的身边,而这样的心思情意,他终其这一生,是否有机会让对方知晓。
若不知情意,尚可以懵懂无知的安心守护他,一旦情由心起,却是半点不由人,只能受着□煎熬的痛苦。
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睡着人的额间,像是将满腹情思都放在指尖,期盼能传达给对方,却又害怕对方的无心无情,导致现在的相处都破坏殆尽,只敢用指尖的这一抹温热含蓄而清浅的传出相思之意。
“玄月给皇上请安。”清脆的声音在亭台外响起。
顺治将手缓缓收回,本是乌亮的眼瞬间似乎蓄满了满池的黑水,透不出一点光。他望向在亭台外十步开外的师玄月,又垂首见博果尔未被惊醒,起身朝亭台外走去。
吴良辅追在师玄月身后,他已经努力拦住,却莫名其妙地让对方绕了过去。
顺治看着福身的女子,见她即使身在风景秀美的湖光风色中,那满池碧叶也不过做了她的点缀。美艳至此,确实可谓是风华绝代。即使他在后来最混乱的日子里,阅过天下无数殊丽,也无一人能比得上她。
“王爷想必午时与岳亲王喝多了,竟在皇上面前睡着了。还请皇上宽恕王爷的怠慢之罪。”师玄月笑得娇媚,望向顺治手中的纸扇,忙慌张不好意思道:“王爷怕热,恐怕一时半会就热醒了,皇上不如先往前厅休息,待妾身打点好王爷,再来见驾。”
她说的在理,顺治听得每一句都觉得刺痛,是他让博果尔歇息的,又如何会去问他的罪;又有谁比他更清楚博果尔的惧热,这女子口口声声将他两人的关系掰的君是君,臣是臣,竟是一丝半点情分都不复存在。
顺治盯着那张胆敢与他对视的女子,嘴角浮起笑意,递出纸扇道:“福晋多礼了,朕与小十一多年兄弟情谊,自然不会因着这点小事怪罪。小十一自小惧热,要提前给他备些降暑的食膳。莫扰了他歇息,朕先回宫了。”他眼里全无笑意,冰冷冷的语气更是毫无感情,只是盯着面前的女子,看她反应。
师玄月福身一笑,接过纸扇,“妾身代王爷恭送皇上,”见顺治挥手不让她送,她也没客气地袅袅娜娜地往亭内走去,坐在刚才顺治坐的位置,轻轻给博果尔打扇。
亭台楼榭,碧叶连天,亭中的才子佳人如是画师手中的一幅画,顺治站在远处端详了会,转身朝外走去。
师玄月这才抬眸望向顺治离去的身影,脸色沉凝,刚才顺治深藏在眼中的血腥之气,她若不是寻常女子,恐怕不可能察觉,那人心中是容不得她的,她低首望着博果尔,心中微微叹口气,终是走到了这一步,小师弟,你这般无心无情,怎么会招了这段孽缘。
博果尔不知是否听到她的心声,眉头微微促动了下,醒转了过来。他见着师玄月在身旁,笑道:“你何时回来了?”看了看四周,“皇上回宫了吗?”
再不回宫,用眼神都能把你吃掉了。师玄月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迟钝的,将纸扇抛至一边,起身道:“我刚回来,正碰着皇上正好回宫了。我先去打理下,你也起身吧。”
博果尔笑看着她离去,起身走到亭台旁,望着远处的湖光舒展了下四肢,忽然,摸了摸额间,脸上变幻莫测,他意识沉朦,但仍感觉到有人在他额间轻轻拂动了下,那指尖炙热的温度与师玄月常年冰冷的气息全然不同。
热风裹着清香经过湖面吹拂到博果尔面上,他闭了闭眼,转身离了这座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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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五十来章应该有望完结,哇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