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还不给襄亲王上茶。”现场气氛太过诡异,连喜儿都傻站一旁,忘记伺候。顺治无可奈何地主动出声打破僵局。
博果尔接过茶,闻了闻,茗口淡笑道:“皇兄真是好口福,这小食看来色香俱全,皇贵妃娘娘真是用心良苦。”
乌云珠嘴唇嗫嚅了下,随后垂着眼,轻声轻气地答道:“若襄亲王不嫌弃,也可以尝尝。”她那模样活似怕对方扑上来把自己吃了。
只是她这话出口,脸色最先沉下来的却是顺治,他知道这菜里拌有羊肉,而之前他早把博果尔的饮食了解的清楚,而……乌云珠显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谢过娘娘好意,只是本王无法食用羊肉,也不大爱吃荤食。”博果尔语中带笑的婉拒,他状若好意的给对方解释,亲和的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只是眼中一片冷色。
乌云珠心里一阵慌乱,她往日在襄亲王府从不亲身处理这些,后来更是全副心思都放在顺治身上,可谓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将襄亲王的起居生活疏忽的彻底,如今竟连他忌食羊肉都不清楚。
她这才觉得事情发展出乎意料,襄亲王不经通报就可直达御前,而以往她做出这般委屈胆怯的神态,皇上定会出来为她说话,今日却全无声响。她不由偷觑了一眼皇上,却见皇上面色沉凝,注意力完然没在自己这边,而是落在对坐的襄亲王身上。
她心中一突,感觉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掌控,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皇贵妃,你先回去休息吧,”皇上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乌云珠一愣,只得乖乖巧巧站起身,谢恩退了下去。
待乌云珠退下后,顺治让吴良辅将小食撤下,这才脸上带了笑意问道:“博果尔怎么过来了?”
博果尔却懒得跟他说笑,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直奔主题道:“这是阮君成送来的密信,让臣弟转呈皇上,还请亲启。”
顺治一听,心头有些诧异,这阮君成离京已有半年多,他曾经给过其密令暗查科考之事,如今乡试未开,按理不会这么快有消息过来。
他接过信函,取出信件细看,脸色渐渐沉凝,看到后来忍不住痛斥出声:“乱臣贼子,祸害于民。”他让伺候一旁的喜儿下去取些糕点,复将信递给一旁的博果尔,对他毫无避讳之意。
博果尔有些疑惑的接过信,粗粗扫了几眼,明白了顺治大怒的原因。信中阮君成提到两件事,一是江南有人筹备人马,疑是前朝旧臣在蓄意谋反;二是官吏旧劣难消,新到任的江南总督上任三把火,要清查赋税,只是下方官吏早已中饱私囊、赊欠钱粮较多,因担心考成降职,近段时日连连施压于民,如今民间怨声载道,恐有居心叵测者趁机兴风作浪。
这两件事非同小可,博果尔心中思忖,稍有差错就是兵戈相见、动根伤本的结果。
“博果尔对此事有何看法?”顺治压了压怒气,习惯地先听听博果尔的想法。人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不知道是不是与性情淡漠的博果尔相处久了,连带他的性情也稍微得到了克制,少有摔杯怒骂宫人的情况出现。
“臣弟只是有些奇怪,江南素来是朝廷重掌之地,稍有风吹草动必会被官府察觉,更何况在此地聚众谋事,且筹备人马需重金支撑。臣弟大胆揣测,此人恐在当地颇有威信财力,才让人无法对其产生怀疑,附则这批人马恐怕也非藏匿在民间市井之中。”博果尔坐在椅上,将手中的信纸折起来,放入信封中,按在桌上又推了回去。
顺治听了,忍不住唇上勾起一笑,八旗入关不久,旗人大臣多是武夫,对于儒家治国持有怀疑态度,却不知武治可得天下,却易失民心。汉臣又多以文臣为主,不通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兵行奇诡的道理。他立志重塑朝野,最难是将这两股思想均衡融合,偏偏身边的亲信大臣也各有心思,即使在他们面前,他也难有自在放松之时,唯有在博果尔面前,于公于私都不用思虑太多。
他起身走到亭边,看着下方游弋的锦鲤,取过鱼食洒了下去,见红麟小鱼涌来争食,不由笑道:“朕与你想法相同,只是此事须有饵相诱,才能钓到大鱼。”
博果尔听了,脑中已有所悟,有些迟疑道:“皇兄打算将此事交给谁办?”如果真要潜入探查,只能秘派人前往,且需可信赖之人,若稍有泄漏打草惊蛇,再想逮到这帮人可就难了。
“若是朕委派给你,博果尔可愿意?”顺治回头,眉目挑起,半分玩笑的说道。
“事关社稷,臣弟自是万死不辞。”博果尔毫不迟疑地应承。自先祖开始,他们爱新觉罗氏在政权上你抢我夺,都是关起门来做。一旦事关国本,就算兄弟阋于墙,也能外御其侮。
顺治眼里闪过暗光,盯着他许久,才笑叹道:“朕想,这次正好借机巡访江南,而你需与朕同行。只是你面目年轻,会招人猜忌,这次还是由朕来做大饵吧。”
博果尔有些诧异的瞪眼望向顺治,见他眼中意志坚定,竟是毫无扭转的余地。
对于皇上亲身犯险,博果尔心中不是没有疑虑,毕竟其中危机不好预估。只是他想到顺治自幼习武,有防身之能。而朝中确实难觅到合适人选,若指派给下面人细查,恐怕一年半载都难有进度。若是出外,自己可用小法在旁帮衬,再谨言慎行、不过深查探,应可全身而退。
他在脑中把此行的凶险慢慢滤过,缓步朝着宫门走去,却不想在半路被人截了道,他脸上带着莫名的表情,望着从假山后走出的乌云珠。
“乌云珠给王爷请安,”女子身姿柔美的给博果尔福身请安,一如他记忆中的温柔纤美。
“娘娘如今为皇贵妃,又怀有龙子,无需对本王如此多礼。”博果尔却是毫不客气地揭了她的讨好。
乌云珠轻笑了声,轻柔说道:“乌云珠知道前事难得王爷谅解,只是我和皇上皆是情非得已。王爷可知,世间最苦就是相爱之人难以相守,作为女人,我只想跟皇上能共度此生,不求其他。只望王爷能成人之美,乌云珠必定感念于怀,每日礼佛都祈愿王爷能遇相知相守之人,平安长岁。”
她话音刚落,博果尔就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乌云珠,你真当本王是圣贤转世吗?你这话,倒像是本王一直在棒打鸳鸯、拆散你们。”他慢慢踱步,绕着乌云珠看了一圈,嘲笑道:“你先前跟本王说,只想与皇上共度此生,证明你们的爱情坚贞,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他停在乌云珠面前,见她目光闪动,不禁轻轻掀唇挑起一丝促狭的笑意:“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心思,世间善恶因果,报应不爽。你心怀恶念在佛前祈祷,就不怕脏了佛祖的禅道。”他眼睛匆匆扫过对方的肚子,语气柔和了一分:“你肚中有孩子,还是多为他积福才是。”
说完,懒得再搭理那出神发呆的女子,径自离去。
自人走后,乌云珠如同站不住般,扶着一旁的柳树轻喘着气。当年她跟顺治□曝光,自己轻易用这套言论扳倒了襄亲王,并且让顺治与他的关系几近破裂。她看得出襄亲王虽然外表清冷,但十分看重情谊,最容不得背叛之事,她旧事重提,本意是让襄亲王对顺治再度疏远。却不知,自己反被将了一军。
她心中一口郁气难消,依着柳树稍作歇息,只得返回承乾宫再做对策。
假山高处,有道黑影待两人分开,也紧跟着一闪而去。
明媚春光透过乾清宫的门窗晒落殿中,在地上打出一道道明亮光晕,只是殿内却是风雨欲来、人人自危。
吴良辅偷瞅着顺治可以凝出黑水的面庞,小心肝已经快抖成碎渣。明明前面皇上跟襄亲王聊完话还和风细雨,却不过半晌,宫中暗哨突然进来到顺治身边悄声说了些什么,皇上那张脸顿时风雨雷霆,竟是从未见过的大怒。
“啪”的一声,皇上手中那根朱笔终于应声而断,结束了它光荣的一生。
“朕本怜她是个知心人,疼惜她身在空闺无法得到怜爱。就算后来觉得事有蹊跷,但已至此也不愿深究。”顺治盯着洒落一桌的红色墨迹,声中带着隐忍的忿怒道。
“好个最苦就是相爱之人难以相守,难怪博果尔那般打人不打脸的性格,当初会忍不住当场痛斥与她。”而他还傻得以为他们的夫妻生活当真不和。
吴良辅看着那一桌的红色墨迹,活像一滴滴洒落的血迹,看得人心惊胆战。再听皇上的话意,心里已猜到七八,是跟皇贵妃脱不了关系,这宫里的风头怕是又要转了。
“吴良辅,你说宫中真的没有跟芮秋一样的女人了么?”顺治将断笔一丢,语气低沉地问着站在下侧的人。
被指明答话的吴良辅努力的吞咽下口水,谨慎答道:“皇上,世上怎么会有相同的人呢?即使样貌相似,性情难免有所不同。即使性情相似,但在本质上人也会有所区别。”
呵笑了两声,顺治从宝座起身,似是赞同的点点头,“连你都明白的道理,朕反而糊涂。不知道为何,朕总觉得这几年的生活,心就像是被蒙了一层灰,连自己在做些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