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林渊还是有点不敢想得太简单。
事实证明把事情往复杂方面想的话,虽然会让人有些头疼,但是也好过再中计。
他懒洋洋地叹了口气,躺在了床上,打了个喷嚏,然后扯起略有些冷硬的被子,很没形象地弓起了背,蜷缩成了一团。
可是身上还是冷得很,无穷无尽的寒意绵绵而上,仿佛永远都挣不脱摆不掉似的。估计是伤口的关系而有些气血不足,只是轻轻眯了一会儿,林渊便觉得有些乏了。
不过有个人肯定会比他更难受。他扮成王御天的模样,可是会招很多人不待见的。
而真正的王御天也已没了靠山,以他那性格,绝不会忍气吞声,只会横冲直撞,弄得遍体鳞伤,像是一头没了爪子的野狗。
就摸汗给我的,我是暂时还不了的。但是欠了的不还总是不好的。所以只能还在你身上了。
林渊眼神幽幽地把头贴在床上,手微微握紧,像是要将什么狠狠攥入手心捏个粉碎似的。
然后他把自己埋成一团,看向窗外阴雨连绵,忽然笑了笑。
柳淳回到客栈房间的时候,林渊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下。
看了看堆叠得和十分不规则的被子,他似乎是中间起来了一会儿又继续睡。
柳淳浅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依着药方子烧起药汤来。
本来需要烧上许久的药汤被他用内力催热,很快便到了可以入口的程度。
而这个时候,床上躺着的人也醒了过来。
只是他醒来时带着几声□,带着三分痛楚,三分惊骇,三分茫然。
柳淳转过身,面上笑意盈盈道:“你醒了?先喝药吧。”
白愁飞却打量了一番四周的景象,看向腹部缠裹的重重绷带吗,眉心猛地一颤,眼中含上了几分冷意,道:“我怎会在此?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柳淳的笑容非常准时得如退潮一般消失无踪。
这好像是他第三次见到白愁飞的“怪病”发作了,可他仍是很不能习惯。或许很久以后他还是习惯不了。
一声微妙的叹息自柳淳口中溢出,如一片飘落的叶子一般轻轻落下。
他放下药汤,上前几步道:“你还记得什么?”
白愁飞淡淡道:“我与王御天见了面,然后便一概不知。”
似乎是因为想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紧,道:“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我意识不清似是由此所致。”
——他还是忘了对我说过一番别有深意的话。
柳淳无奈地看了看他,敛眉道:“是我救下了你。”
“我看得出来。”白愁飞淡笑道,“但你肯定没能杀了他。”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兄弟一向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柳淳淡淡道:“我把他交给了薛西神。”
白愁飞微微一愣,转而畅快笑道:“那我只怕是用不着担心了。”
他相信薛西神一定会好好款待一位曾经侮辱过他的客人。
柳淳却没有被他的笑容感染,也未曾因此感到一丝欣慰,只是略带忧色地看着他,眉间凝了一分探究之意。
白愁飞仰首抬眉道:“你有话说?”
柳淳抿了抿唇,似有几分犹疑道:“你如此下去终不是长久之计。”
三天两头地发病,就算能瞒得过一时,也瞒不过一世。若不寻个法子一次性解决了,便是长久之患。
虽说听到了部分谈话,他也知道了白愁飞隐瞒的秘密比他想象得还要多,但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他也不愿去多问。但唯有这个秘密,事关生死,绝不可轻纵。
无论如何,柳淳都不想,也不愿,更不能看到对方落到最差的境地。
白愁飞挑眉道:“哦?”
柳淳肃然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无意间窥破了你身上的一个秘密。”
白愁飞面上微微一怔,转而冷笑道:“我倒不知我身上还有什么秘密值得你如此慎重。”
柳淳看了他一眼,眉间深凛道:“虽不知你为何会走火入魔,但你身上的失忆症却已是确凿无疑。这些天你病症偶发,便对自己所为一无所知,我日日看在眼里却又不愿告诉旁人。但我也实不忍见你如此。二哥,不如去找树大夫替你医治,他有妙手回春之能,也不会泄露消息的。”
白愁飞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抬眸,眉梢一挑,眼中含了几分苍然冷意,道:“你介不介意再说一遍?”
妖孽挡道
柳淳似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可以当我从未说过这番话。”
幽深浩渺的识海深处,林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默默地往更深处钻了钻。
白愁飞眉头一跳,面上的赫然冷意如冰剑寒刀般簌簌而过,刺得人生疼。
“可你已经说了,而且说得振振有词,说得让我不得不好奇起来。”
像柳淳的这样的人不该不懂得覆水难收的道理。已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不可能轻易就能收得回去。
柳淳抚了抚额头,道:“此事我已尽数知道,你又何必苦苦相瞒?”
“走火入魔?失忆症?我从未听过如此好笑之事。我若真有此恶疾,难道会蠢到不管不顾,任其恶化?”白愁飞站起身来,缪然笑道,“近来不过是中毒之后的些许不适,怎会惹得你如此胡思乱想?”
柳淳认真地看着他的神色,发现对方眸眼中的惊骇疑虑不似作伪,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心中灵花一现,似有什么破冰而出,忽地浑身一震,眼中精光大盛。那眼神幽眇,似云开雾散之后的顿悟,又似狂涛巨浪过后的骇然。
林渊暗自观察着他的神色,忽然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心中如一枚小石般打破了凝脂白玉一般的水面,漾起圈圈涟漪。
——大兄弟……能不能把你的敏锐用在别的地方?比如说找出王御天这货在哪里,然后狠狠地揍上一顿为你也为我报仇?
柳淳似乎已经想通了,又看了一眼白愁飞,面上便有一丝纯然笑意展开来,如秋水映光,碎金点点。
“是我多虑了,你先好好休息。”说完这句话,他就紧紧地闭上了嘴,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走了出去。
白愁飞则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这位温柔质朴的兄弟。而等柳淳的脚步即将迈出房门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喝道:“等等。”
柳淳回头,笑道:“何事?”
他笑得很是温柔,仿佛一点也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白愁飞仰首道:“你就这么走了?”
他觉得柳淳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其中似乎另有隐情,所以白愁飞觉得实在不能让对方这么一走了之。
可惜柳淳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他只是摆摆手无奈道:“总不能因为我说了些昏话就耽误你休息吧?”
白愁飞忽然饶有意味地笑道:“你不像是个会说昏话的人。”
柳淳笑道:“我之前劝你莫要滥杀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白愁飞微微一怔,忍不住朝他翻了翻白眼,面上的笑容带了几分寒水般的冷意。
“你虽然说得神神叨叨,却也着实提醒了我一点。这几日我的身子确是出了些异样。”
柳淳眉间紧锁道:“哦?”
“这几日总是做着稀奇古怪的梦境,梦中也是昏昏沉沉毫不自知,仿佛总是看着另一个人去做事,自己却毫无干涉的余地。”白愁飞幽幽道。
话音一落,林渊只觉得耳边仿佛传来了“嘎达”一下。冥冥之中,似有什么东西颓然落地,碎裂一地。
白愁飞的话是在意料之中,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但柳淳或许为人敦厚老实,却绝不是个迟钝的笨蛋。白愁飞已经为他提供了绝佳的线索,他岂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
柳淳眉心一颤,若有所觉地看了看白愁飞,张了张嘴唇,似乎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白愁飞双眉一轩,似有鼓励之意。
但柳淳踌躇地看了他半天,只是挠了挠脑袋,眸中含笑道:“看来仍有残毒存于你体内。”这世间的老实人总是不擅长撒谎,而白愁飞也已看出对方有事相瞒。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却只是唇边一扬,蔓上缕缕淡泊笑意。
“我的确是累了,你走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往床上一躺,两眼一闭,仿佛什么也不想管了。
柳淳如释重负一般地舒了口气,道:“药汤会凉的,别忘了早点喝。”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迈出了那方才就该迈出的一步。
每个人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秘密。
那或许是刀光剑影下的阴谋背叛,或许是一道横在心头永不愈合的伤疤,谁也没资格要求谁将自己的过去和书本一般一张张摊开在人前。
白愁飞半生坎坷,养成一副狠辣决绝,孤高入云的性子。他喜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中的秘密也绝不会比柳淳的少,随便抖出个一星半点的都能让这位兄弟感到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