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是,他在那封辞别和推荐的信上写的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何意思?
柳淳啊柳淳,你当真是给我留下了一个好局,一个错综复杂的好局。
而此局,或许只有你寄予厚望的王小石和白愁飞能助我解开了。
苏梦枕遥望着窗外银月如钩星若点珠,唇边有一丝森寒的笑意缓缓蔓上。
他伸手摸向窗外的一片的虚空,月光仿佛如银绡轻纱一般覆在的他苍白的手上。他的眸子异常的清冷,如同凝了点点素雪凛霜,然而眸光随着晚间的云幽幽一转,便似有小而明亮的火苗在无边夜色中倏然窜出。
过了一会儿,似是有人来了,他才缓缓地转过身,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面向来人。
王小石推开门的时候似乎是有些拘谨,那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在这时候被叫来与苏梦枕单独见面。
他知道自己在楼里的地位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仅仅因为一封推荐信,他便得了苏梦枕的赏识,这是楼里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有些人对他和原三当家柳淳的关系感到好奇,但是没有人能查得出什么真正有用的线索。
就连王小石自己也开始好奇这柳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淳推荐他进金凤细雨楼是一份补偿,但王小石却宁愿将这当做了解真相的一个机会。
直觉告诉他,他越是在这里呆得久,就越有机会明白自己当初为何受囚,以及柳淳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他会知道自己的武功路数并能轻易化解?
为何他肯定苏梦枕的赏识和提拔是自己应得的?
为何他们明明是初次见面,他却如此了解自己的性子?
柳淳走得蹊跷,苏梦枕迎他迎得蹊跷,而白愁飞的态度就更是蹊跷。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却又无从问起。
可惜他不懂的是:苏梦枕对他的态度也是困惑和好奇兼有之。
“楼主。”王小石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敢问您找我是为了何事?”
苏梦枕的面色依旧透着一股病态的惨白,他缓缓抬眸,看了王小石一眼。那一眼很深,像是一把利剑要刺穿他身上笼着的层叠轻纱,直直透到心底。
王小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有些犹豫地站在了原地。
然后苏梦枕才神色和缓,微微咳嗽道:“不为别的,我只是好奇你对白二弟的看法。”
“我的看法?”王小石疑惑道,“白副楼主对我很好啊,这就是我的看法。”
他挠了挠头,但却不知这个微小的动作落在苏梦枕的眼里却又激起了另一层涟漪。
他们就连这些小动作都是那么的相似。
“他一向都性子冷傲,容不下人,可却意外地对你很好。”苏梦枕低低一笑,随手抚上房间里摆着的一盆海棠,花瓣泛着胭脂一般的艳红妩媚,像极了红袖刀的颜色。他的眼神忽地一凛,口中则缓缓道:“莫非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么?”
王小石和声和气地笑道:“是呢,我也觉得奇怪,瞧白副楼主那神情,就好像是见过我似的。”
苏梦枕忽然看向他,越发温柔地抚摸着那海棠,如同抚摸着一位女子千娇百媚的面庞。
“他或许没见过你,但一定从某个人那里听到过你的名字。”他的口气漫不经心,像是不经意地提到似的。
王小石却在一瞬间领悟了许多东西。
他神色诧然道:“您说的是柳淳?是柳淳让白愁飞多多留意我?”
他一时忘情,竟没有对柳淳用上敬称。说来奇怪,每次说到这个名字,他都会觉得有种古怪的感觉。
苏梦枕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缓缓道:“你是个聪明人,不怪柳淳会特别推荐你。”
王小石却叹道:“京城乃是卧虎藏龙之地,不知有多少比我更聪明的人。”
苏梦枕缓缓道:“但他谁也没推荐,偏偏推荐了你。”
王小石正色道:“这也正是我心中所惑。”
他顿了顿,似是因为想到什么而眼前一亮,道:“白副楼主与他关系亲密,可是对我当初所受的囚禁知道些什么?”
他的目光在纯稚自然中透着几分清亮,几分坚定,如同春溪潺潺,又似秋波明朗,夏水奔腾。
这样的人若不是习惯了演戏,便是还没有经历过什么雨雪风霜,亦或者是天生一副赤子心肠。
不过只要能为我所用,是哪一种,都无所谓。
想到此处,苏梦枕只是神色淡淡地对王小石道:“你为何不自己去问问他?”
王小石皱眉道:“这问题着实尴尬,我也不知从何问起。”
苏梦枕回身看向窗外,忽然傲然一笑,道:“若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问不出口,你又怎配做我苏梦枕赏识看重的人?”
王小石仿佛深受鼓舞道:“此话不无道理。”
说完这句,他就告了退,转过身,眼皮却忽地一跳。
苏楼主此举,莫非是想让我去试探白副楼主吗?
可他如此器重白副楼主,又何须差遣我去试探?
莫非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和睦?
不,他们兄弟情深,一定是我多想了。
他轻轻关上门,然后才听到苏梦枕重重的咳嗽声从里面传来。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永远都不会止息似的。
然后王小石回过头,掩去眼底的几重忧色,才发现白愁飞已经站在游廊尽头,倨傲的眉头微微扬起,唇边含着一丝浅笑。
王小石和他问好了几句,便由着他去找了苏梦枕。
苏梦枕看向来人,面上便仿佛有了一丝笑容,逐走了几分苍白病色。
“你来了。”与其说他是在叫一个器重的手下,还不如说是在他像是在呼唤一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白愁飞缓缓道:“是,我方才见王小石在门外,大哥可是问过他什么了?”
这样直接地问苏梦枕谈了什么,整个金风细雨楼也只有白愁飞一人敢这么做。
他如今处理事情来是得心应手,倒当真是风光无限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展翅欲飞呢?
苏梦枕看着他,面上的笑渐渐含了几分森寒之意。
他一向都是这样笑的,白愁飞见了,也笑得分外闲适。
苏梦枕这才转过头,任凭晚风灌进自己孱弱的身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更加清醒似的。
他眯起眼,墨玉似的双瞳中似有一丝凉意闪过。
“没什么可问的,他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白愁飞收起了笑容,淡淡道:“大哥当真相信他?”
苏梦枕摸着海棠的手微微一顿,口中幽幽道:“那你呢?”
白愁飞挑眉道:“我不过才见过他几面,哪里谈得上这些呢?”
苏梦枕道:“我以为你是对他另眼相看的。”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白愁飞却看着苏梦枕,挑眉道:“夜深霜重,大哥实在不该站在窗台前吹风的。”
话一说完,他居然不经苏梦枕同意,便先推了门出去,然后去隔壁的房间拿了一件黑狐大氅。
苏梦枕见他就这样走了出去,也不闹不怒,只由着他将黑狐大氅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紧了紧眉头,看向白愁飞,淡漠如烟的容颜掠过了一丝困惑的神色。
“你已经是副楼主,这样的事你又何须亲力亲为?”
白愁飞退到一边,缓缓道:“想做便做了,大哥觉得不好吗?”
就算是在关心人的时候,他依旧是这般傲气。
但想到刚才的情景,他面上的笑意忽然淡了几分。
他知道苏梦枕一向多病,但靠近之后才猛然发现,他的皮肤惨白得近乎泛着一股诡异的青色。那样瘦弱的躯干,仿佛稍稍一用力,便可以捏碎一般。
这便是……叱咤京城多年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么?
白愁飞眸光微寒,唇角的笑意一点一滴退去,仿佛再无回转的可能。
或许他呆得越久,就越能看到这一代枭雄的脆弱一面呢。
若是有朝一日他重病缠身,那这金风细雨楼内,又是谁家天下呢?
然而苏梦枕只是轻轻看了他一眼,那无端端透出几分冷意的眼神,有着看穿一切的从容与淡薄。
白愁飞霍然惊醒,像是从一场瑰美到极致的风花雪月梦中醒来。
苏梦枕则抬眉道:“你来找我是所为何事?”
白愁飞低下头,缓慢而不失恭谨地说道:“我又派人找过三弟,但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苏梦枕闭上眼,仿佛是早已料到这个结局。
“知道了,下去吧。”
而在白愁飞退走的那一瞬间,苏梦枕睁开眼,恍惚之间,忽然想起了柳淳在信上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珍重身体,小心二哥。
他为何会留下这么一句话呢?
白愁飞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