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拿吧。”
“这……不合适吧。”
“我可以转交给陶一粟,我知道他在哪,我有他身份证。”陶一粟话讲得特别快。
“那,也许吧。哎,你知道他在哪儿应该叫他也来啊,怎么能不回家呢……”
陶一粟没听完,挂了电话往学校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
一个木头小箱子,很轻,三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十厘米高。里面是老两口的全部遗物。里面有几本日记,一把折扇,爷爷送给奶奶的镯子,一张拍了陶一粟昏迷的照片,一小罐零散的一毛五毛钱,是他们剩下的全部家产。最下面还有一小块木牌,上面似乎有写的字,他试图拿出来。
旁边有个上了年纪的阿姨,给陶一粟递了杯水,看着这些东西,也叹了口气。
“陶老先生真是了不起,那时候为了找人,家里困难,可是一位收藏家给陶先生的书估了价,想买下来,陶老先生二话没说,第二天就抱着书来全捐给国家了,明明两口儿都几年没给自己添置什么了……唉,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报了警吧,也不好找啊,听说都跨国了……”阿姨话头卡住了,看陶一粟脸色越来越差,担心地问他,“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他妈有事!闭嘴吧!”陶一粟转头吼她,吼完自己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阿姨脸很红,委屈又生气,旁边的男性青年站起来,严肃地看他:“这位同志,请您离开。”
陶一粟点点头:“好。”
又给阿姨道了歉,抱着箱子出门了。
他没地方可去,又回到了家门口,重新坐在台阶上,背后的门还是锁的,月光下,从缝里能看见丛生高长的杂草。下午放在这里的果篮还在这里。橘黄色的街灯亮起来,暗暗地打着一片光,灯下聚着一群飞虫。
陶一粟叼着烟,左手边放着果篮,右手边放着遗物盒,死气沉沉地抽着烟,累得要死,像块干枯的木头,像块潮湿的抹布,想沾满汽油,再奋力奔跑,跟空气摩擦,最好擦出火,烧个彻底。
晚饭准备期过去了,现在家家应该都坐桌吃饭了,买烧饼的高峰期一过,卖烧饼的店前人也渐渐散了,还剩一个女人拉着她的小孩在等下一锅。
街上走街串巷推着小喇叭卖音响碟的商贩,正推着他的音响走过街道,放着童安格的 《把根留住》,声音开得非常大。
陶一粟抽完烟,想翻出来那块刚才没拿出来的牌子,费了半天劲终于拿了出来。
陶一粟定定地看着上面写的字,看着看着就放下牌子,手撑着额头,皱着脸要哭,又想忍,但最后还是没忍住。他把帽子攥在手里,身体向前弓,最后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像吞下一口火,疼得连心脏都要呕出来。
等烧饼的男孩听见动静,走了过来,一边挖鼻屎一边看着这奇怪又失态的男人。看他妈妈走过来,怕抹在衣服上会被骂,迅速把挖出的鼻屎抹在了头发里。还不忘转移话题:“妈妈,看,有个人在哭!”
妈妈目不斜视,经过她儿子,熟练地把他提溜起来,像拔了根萝卜,捂着嘴,夹在胳膊里,斜拖着带走,动作行云流水。
歌声逐渐远去,响到了下个街道。
那牌子上写:家孙一粟,落入沧海,四载有余,茫茫不得觅。一粟喜梅,年年杨梅熟,摘盘放桌,等子孙归,质明开门,日夜不敢闭。老叟自知福薄,命孤寡,不得后昆绕膝戏,亦不求齐天福,满堂欢。惟一粟我孙,虽格刚平恕,然心敏软,性多愁,满天神佛若得见,叩拜求护其周全,指其归路。倘路艰途险不能回,只求可饱腹,知冷暖,异乡无凶险。陶家止剩老妻与我,腐身薄财力不足。待朽骨入土,偏执一念,则魂魄不散,轻装可行,山水万重,只求知其安好……
家家灯火明亮,晚饭的时间,饭菜正热,时候正好。
陶一粟靠着脏兮兮的石狮子,对着他空荡荡的心呕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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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一粟发挥了他在NT学到的全部本领,对所有爷爷的熟人进行排查,他觉得当年那个胖子的脸他一定在那里见过。确定了人,他找年尧帮忙查一下。年尧没说查或不查,偏说陶一粟的玉不错,陶一粟说送你。
总共花了三天,得到消息,陶一粟去了新加坡。
他进门的时候,胖子有些慌张,想摁铃叫保安,陶一粟掏枪对准他,他马上就举手,普通话带一点刻意装出的粤语腔:“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求财不伤人,求财不伤人嘛。”
陶一粟掏出自己脖子上的挂的玉:“你不认识我?”
胖子看着玉,反应了一会儿,突然跪下来,抱着他的腿:“我发誓,我是真没想到会成那样。我只是想给个教训,他摔了我的东西,还当着那么多人羞辱我,我真的,真的……”胖子抬头看他,“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还命,你不要为难我家里其他人。”
陶一粟还没说话,从书房里屋跑出个十来岁的女孩儿,举着画,笑嘻嘻地跑过来,看见这一幕,蹲在了原地,看看跪在地上的爷爷,看看站着的男人。
胖子眼圈一下就红了,他哀求地看着陶一粟:“好汉,求你。”然后胖子企图把陶一粟的枪固定在自己头上。
陶一粟低着眼看他:“松手。”
胖子颤抖着松开手。
“转过去。”
胖子慢慢往后转,还伸手叫女孩儿别过来:“没事儿,没事儿啊,你,你进去,进里面去。别开门,别开门……”
女孩儿看着陶一粟,慢慢地退回房间,关上了门。
胖子低下头,闭着眼,咬紧牙,发着抖。
陶一粟收起枪,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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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某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和挣扎,陶一粟没有力气再踏上故土一步。
他去了清迈,在那里待了三个月,放纵地过着,每日酗酒打架赌博,白天睡觉,晚上惹祸。
他在报纸上看到严梦他们建了个妇女儿童救助中心。
他打架惹祸,喝多了就常常输,惹了不少本地人,伤得很重,在街道的垃圾桶旁边坐着抽烟。酒吧里的酒保出来扔垃圾,酒保又瘦又高,头发一半红一半绿,瞥见了这个人,没理他,走了回去。
过来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向他伸出了手。
本来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要过多久,陶一粟想,多久都无所谓了。
有一天年尧给他打了个电话,他都不知道年尧怎么找到他的电话的。
“萨利姆快不行了,你要过来一趟吗?”
陶一粟举着电话,很久都没有说话,他拿出烟头,想弹飞,最后还是摁在了烟灰缸里。
“……嗯。”
陶一粟回去之后,渐渐开启了“严武”制霸的时代,他也是从那时候以后被称为“Jr”,风头压倒狐狸,比他的名字更响亮的,是他的绰号——
野狗。
第64章 名字 9——此间
——I need wine, you got a gun, yet god only has a plan.
——No wonder he can`t help.
萨利姆睁看眼,就看到坐在他床边椅子上的陶一粟,抱着手臂靠着椅子,脚伸到自己床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萨利姆开口叫他,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腹部一使力,就撕裂般地疼。说话像是把肺里存在的空气挤出来,过程非常痛苦。但他还是想叫陶一粟,说说话,他感觉自己以后都不会有机会跟人说话了。
“喂……”
“喂……”
“喂!”
陶一粟肩膀一抖,睁看眼,抬头,看见努力睁开眼的萨利姆,搓了搓自己的脸:“醒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
陶一粟看他:“我要是你,我就不说话。”
“你在这儿干什么?”
陶一粟看他努力说话,说一句,要停下来呼吸半天,绷带上的血随着胸腔起伏往外渗,有点怕,马上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路过。”
陶一粟回来了两天,在这里呆了两天。
萨利姆翻翻眼,没说信不信。“你欠我的钱,不用还了。”
陶一粟笑了一下,帮他移了移靠背。
“我这次,估计活不了了……”萨利姆看着天花板。
陶一粟偏了偏眼:“你要是少说点话,估计还能多撑会儿。”
萨利姆长长地叹了口气,浪费了他费力才呼进的空气。
“小子,你不适合做这行,”萨利姆还是盯着天花板,“你做得很好,但你不适合。”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教育我呢?”
萨利姆转头看他:“这是人生格言,你个蠢蛋。”
陶一粟听他还有力气骂自己,笑了笑。
萨利姆又重新看回天花板,呼吸让他很累。
“我有个儿子。”
陶一粟问:“在约旦?”
萨利姆扭头看他,有点警惕:“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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