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晚上常常做噩梦,半夜醒来一身冷汗。
不过没关系,醒来抽根烟,洗个澡,还能回去继续睡一两个小时。
陶一粟跟严梦渐渐熟络起来,任务间隙他常常会见到严梦,严梦如果不忙,就会在附近待一段时间,跟陶一粟吃吃饭,喝喝酒。陶一粟发现严梦的头发一次比一次短,皮肤越来越黑,手指甲剪得非常短,几乎陷进肉里。
这次去酒吧见严梦,看背影像是个瘦弱的男人。
陶一粟坐下到她旁边,惊讶地发现严梦脸上贴着的绷带。
“怎么了?”
“哦,炸/弹碎片。”严梦递来酒,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看看这个。”严梦掏出她的相机,兴致勃勃地拿给陶一粟看。
陶一粟以为是贫苦儿童照片和战争荒地,但不是,是一些飞鸟和犀牛的照片,其中有一张,蝴蝶落在牛角上,从拍照的角度看起,扭头的牛像是在对蝴蝶笑。陶一粟笑起来,他仔细翻了翻,喝了口酒,还给她,带着调侃:“所以你立志走进非洲,是为了拍拍风景照?”
严梦摇摇头接过来:“给你看的都是好的,伤和枪你见过了。”
陶一粟喉头一涩,差点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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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梦加入了一个青年公益组织,大多数都是和她一样来关注非洲问题,希望引起人们对战乱问题的重视。可是这件事做着做着,严梦就产生了怀疑。且不说一茬一茬的青年志愿者来到非洲甚至不会离开茨瓦内,只是为了写一份漂亮的大学申请书,待够一两个假期便再也不来。另一些立志投身和平的志士,大多数面向的都是西方国家,在这里做的事是将这里的现状带去西方国家看,期待他们来做些反应,期待他们做些什么,也许募捐一些资金,也许捐赠一些药品,再递交非洲某些国家政府手里,至此,大功德一件。倒不是说严梦觉得这样不好,只是她渐渐发现这里的问题是解决不了的,这对于她来说有些幻灭,她很难选择跟组织里的其他人一样,做些这样的事让自己感觉像个英雄,她感到相当困惑。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她结实了另一批人,这些人普遍年龄更大,来自全球各地,和她一样对“拯救世界”没有欲望,他们有些在这片土地长大,有些在这片土地上失去重要的东西,出于各种原因,选择留下,不进行任何政治抗争,医生便治病,教师则教书,他们在当地贫瘠的山村里,在简陋的教室里,做着十分简单的事。严梦加入倡导民间互助的行动,并不完全属于某个组织。这次她见陶一粟的时候,她的团队正在促成美国一家水利能源公司向纳米比亚的一个小镇捐赠水泵及修建管道。
严梦是这样一种人。她去芝加哥拜访“绿源”公司的时候,看陶一粟整天丧丧的,就要带他一起去。在高档商务楼谈完,就去沃其根的一个县看装备。他们吃饭在汉堡王,住得是偏远便宜的汽车旅馆,因为来往机票很贵,陶一粟刚开始工作,没什么钱,严梦是个公益活动家,也囊中羞涩。他们某天早上九点多正在吃饭,来了几个年轻人募集善款,说当地有个男孩儿有什么骨髓什么血症,陶一粟其实都没怎么听明白他们在讲什么,那些人讲英语有口音。但严梦听懂了,不仅听懂了,还挺动容,她让陶一粟先吃,她跟着那些人一起在餐馆里游说,末了还要一起去大学、教会。陶一粟也跟着去了,看着严梦非常积极地帮忙,甚至跟大学的乐团商量着办个小的演奏会,来募款。她不只是说说而已,从中午十一点开始,严梦跟那些人忙了一天,又是广播又是拉着横幅贴在车上满城跑,真的在晚上九点半开起了演奏会。严梦紧接着就跟他们一起去看了那生病的小男孩,并说在自己走之前,需要帮什么忙都可以说。陶一粟就只是跟着,他们俩晚上十二点多才回旅馆,严梦说她饿了,陶一粟递过去拎了一天的汉堡和芬达,看严梦接过去,又不好意思地觉得坏了,不能吃了。
但严梦不介意,她只是说:“谢谢你。”
陶一粟就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他们去芝加哥坐飞机,时间还早便去广场上转悠。有一群人在游.行,领头的是个白人老头,白胡子很长,穿着灰西装,带着十字架。白胡子路过他们俩,向他们递来传单:“善良的子民,加入我们,上帝憎恨同性恋。”严梦没接,扭头说:“那去他的上帝。”白人老头眼睛一瞪,厌恶地看着他们,陶一粟觉得还挺好笑的,因为他的眼睛非常圆,眼距又宽,看着非常像个卡通片里的鸟,如果他能头顶和双耳冒烟,就更像了。
陶一粟听严梦讲她的见闻和想法,是跟雇佣军们完全不同的世界,角度不一样,想法不一样,陶一粟开始倾向于这种想法,因为在他看来,严梦的世界观和想法更充满人文关怀,更积极,陶一粟觉得这是种伟大的力量,他对年长两岁的严梦充满着敬畏。而且他发现严梦虽然知道严武出了什么事,却并不知道陶一粟来历,以为他和其他人一样是本来就准备加入雇佣军的人。
严梦眼里的陶一粟是个惊恐的小孩,像只慌张的仓鼠,紧张恐惧,沉默压抑。所以严梦想要帮他。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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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个什么水利,建起来要多久?”陶一粟开始点第三杯酒。
严梦摇摇头:“不好说,最快也要两年左右吧。你推荐哪个?”她也准备下一轮。
陶一粟递过去酒单,推荐了一款非常苦的酒。“犀牛在哪里拍的?”
“科特迪瓦。”严梦带着笑意抬起头看他,“你喜欢那些照片吗?”
陶一粟默认。
“我有个朋友长旅非洲,拍的照片很厉害的。下次在南非开展,我带你去看?”严梦提议。
陶一粟咽了口唾沫,本来想说‘可以吗’,但是临出口咬住舌尖改掉了:“再说吧。”
严梦温柔的笑了,什么也没说。
陶一粟的心情突然地好起来,因为摄影展,也因为严梦。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在这里,不是一个人。
笑意慢慢爬上陶一粟的脸,没能留住几秒,在陶一粟转脸瞟见隔壁报纸的时候僵住了。隔壁的人正在看报纸的体育版,摊开到陶一粟这一面有一小张照片,陶一粟一眼就认出来。是前天晚上他和布丁从红灯区回来遇到的那个醉汉。陶一粟往那边侧了侧身,试图阅读这篇报道,上面写的是,这男人在前天半夜,打劫了便利店,杀了两个人。一个是十七岁的实习店员,男性,在开普敦上大学,学医,刚刚拿到奖学金,下学期要去JHU交换。另一个是十五岁的女孩儿,中学生,家里条件比较差,父母晚上都去做工,那晚她独自在家照顾哭闹的弟弟,因为弟弟要吃薯片而去便利店买。
隔壁的男人发现侧身来看的陶一粟,抽开了报纸,嫌弃地看他:“自己去买一份啊。”
陶一粟算了算,也就是他刚救回那醉汉后三四个小时之后的事。
严梦发现了陶一粟的异常,接过递来的酒,推给他一杯:“怎么了?”
陶一粟能远远地听见严梦的这句话,以及眩晕感。他能听见自己在脑子里某处放声尖叫,声嘶力竭。
可是他只是呆呆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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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一粟的第三个任务,死了一个队友。
那时候队友走在他前面,周围一片寂静,平安无事地走了二十多分钟,在废楼转角的时候,队友在他前面,被远方一枪射穿头盔,头盔炸开,碎片飞溅,第二枪再入头部,溅了后面陶一粟满脸血。他还没迈过转角,弓着背缩着腰躲回来,靠着墙喘气,队友倒下的尸体,正好一转眼就能看到。第二枪是穿眼过的,眼上一个大洞,暗红暗红的。陶一粟别开脸,抱着枪,克制自己冷静下来。他数着秒,用铝制的水壶镜面反射着看,判断人数,辨别方位。卸下队友所有装备,把队友的尸体拉过来做挡,数停枪声,扔去手榴弹,手榴弹炸完之后扔了烟/雾弹,带上目镜冲进去。一阵烟中,三个人,三声枪响,整个过程不过一分半。陶一粟站在满地碎石里,烟雾散开,周围重回寂静。
萨利姆是最开心的,本来他发现陶一粟不能成个好的狙击手的时候有些懊恼,毕竟好的狙击手是非常珍贵的,但至少陶一粟还不至于一无所长,多少还能算优秀。
在酒吧喝酒的时候,因为队友死去而情绪不高的陶一粟,仍旧不参与讨论,萨利姆坐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喝了酒,有点大舌头:“这世上每天都要烂事发生,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要太在意……”萨利姆举起一根手指指着天花板,“有个哲人说,什么活着死了其实不知道哪个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陶一粟咽下酒:“基于一切考虑,最好不出生,其次是尽快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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