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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乍泄 (JAU)


  陶一粟低着头。
  医生以为击碎了他的梦想:“合理的训练加上足够的锻炼,我相信以你的天赋,很快就能赶上之前的水平,重要的是调整心态……”
  陶一粟没在听。
  医生跟后面的人做了个手势,来人拿着个指纹仪,医生让陶一粟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却看到了伤疤。伤疤是年尧烫的,为了现在。
  “手怎么了?”医生皱着眉头。
  陶一粟不甚在意:“不小心烫着了。”
  医生也没细看:“那原来的就不用了,重新录一遍吧,用左手得了。”
  检查之后,陶一粟开始和训练营的人一起训练。训练营大多数是处在任务之间的雇佣军用来保持习惯的地方,跟真正的军队比起来要相对松散,但带陶一粟的长官是下一个任务准备带严家继承人上战场的,所以他的要求非常严格。第六周尤其艰苦,训练要跑200多英里,每天的体能训练长达22个小时。五天半的时间里才睡了大约四个小时。每天摄入食物热量要到7000卡路里,但体重还是下降;跑到后面,其实都算不上在跑,而是强行蹒跚,因为肌肉已经僵硬,膝盖发软根本使不上劲儿。
  吃饭。练枪,先从拆卸装枪开始,再练握枪,陶一粟握枪练习比普通人都要慢,因为他手上没什么力。长官开始有些紧张了,他以为只要为作战准备,没想到严武身体素质这么差。陶一粟的训练非常重,大多数时间不是在跑步,爬墙,就是跟人练手。
  为了让陶一粟尽快习惯搏击,长官决定从最实用的开始——抗揍。
  陶一粟的消极抵抗在给他带来了身体的严重伤害,他不想还手,不想跑步,他从内心里缺乏认真和坚持的意义,陶一粟整个人都干掉了,他开始渐渐明白,这些人需要他作为另一个人活下去。陶一粟无人倾诉,也无人开导,他困在绝望里,但凡入睡必做噩梦,梦里全是严武,严武说,你帮我个忙。陶一粟就哭着问,要多久?严武不说话,陶一粟便在在三点多一阵窒息,醒来,死气沉沉地看着天花板。
  陶一粟开始思考死亡,对他来说,也许这样是种解脱。他不知道该不该把严武的死怪在自己身上,就算怪,又能弥补到哪一步,这件事情,他和严家的认知,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严家长辈的怨恨,像是楔钉,把陶一粟敲在墙上,供严家人来仇恨,在不能手刃仇人之后,唯一可来追究追念追忆的,恶人。而陶一粟呢,他想,自己做人如此,为了证明自己不敏感,一句话便去改变自己,恰恰说明自己敏感,在异国孤立的时候,陶一粟几乎要崩溃,他无法和自己相处,也没办法接受现实,他知道自己被绑架,却无法跟任何人梳理清楚这件事。他受过的教育告诉他无辜之人可得赦,普天崩坏的灵魂均可互相抚解,受难之人可得救赎,人间会有光。
  可是他却看不到。
  正是在这个时候,陶一粟见到了严梦。
  陶一粟因为消极抵抗,受伤不说,严重影响了严武的形象,严文终于正式跟他谈了话。严文不过二十五岁,脸上苦练波澜不惊,通常没什么表情,看人一向冷冰冰,话也极少。陶一粟坐在严文的办公室,跟他相坐沉默。等严文终于处理好手头的事,抬起眼看他,陶一粟已经在椅子上安静地坐了二十分钟,对于训练排满日程的陶一粟来说,简直是度假。
  严文点支烟,在烟灰缸里弹两下,咳了一声,吐口痰在垃圾桶里,抬头看陶一粟:“你想死啊。”
  陶一粟没说话。
  严文吸了一口烟,烟尾端的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积起来:“你跟我说的发生在那里的事,如果是假的,你推严武出去,那你是很想活下来。如果是真的,”严文眯着眼睛看他,轻蔑地笑了,“你就更是想活下来。”
  陶一粟抬起头看他。
  “你也看得出来,我劝你不要再想离开了,你暂时走不了。”严文摁灭了烟,手指交叉放在桌上,跟旁边人使了个眼神,那人走过来递来一沓文件,“签了它,你以后为NT效力,给你的酬金跟同级同价。我劝你,既来之,则安之。”
  陶一粟看了一眼文件,看到了重点,“三十年”。
  陶一粟摇了摇头,握紧自己的手,他打定主意,无非一死。
  “真他妈祸害得长命。” 严文哼了一声,又吐了口痰,瞪着陶一粟,他认为陶一粟在用冒牌严武的身份威胁自己。
  陶一粟不发一言,决心叛逆到底,站起身要离开。
  他走到门边,听见严文的声音:“丽水真是个好地方啊,我还从来没去过……”
  陶一粟心一凉,咬着牙拉开门,不回头地迈出脚步。
  陶一粟出门之后,没去拳击场,他自己晃晃悠悠走去了酒店的楼顶,这里能清楚地看到更矮的建筑,坐在栏杆上吹风,能在某个瞬间让陶一粟想起自己家院子里的香味,大概也是这么个黄昏,或者更晚一点,正是人们归家吃饭的时候。那时候爷爷奶奶会摆张桌子在院子里,炒几个菜放在上面,再每人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稀饭,配上爷爷最爱吃的榨菜。正是这个时候沿街叫卖的小贩骑着小三轮卖馒头和豆沙包,奶奶会给自己一块钱,让去买三个,正好赶上吃饭。
  陶一粟坐在栏杆上,什么都没在想,只是觉得累。
  身后门响了一声,陶一粟转头看去,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是个混血。她看到这里有人,愣了一下,又继续走过来:“介意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陶一粟摇摇头。
  那女人也跨过来坐在栏杆上,跟陶一粟看着同一个方向。她头发刚到肩头,被风吹得往后飘了飘。
  女人掏出烟盒,拿出一根,在烟盒上敲敲,想了想,递给陶一粟。
  陶一粟看了一眼,接过来。
  女人给他们两个点上,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人形细微的枝叶末节通通隐匿,不辨眉眼,只剩个轮廓,勾着内心的自我,出来主导。
  女人开口问他:“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陶一粟正在跟这支烟作斗争,他发现这支烟头部里面的东西是要咬开的。这是爆珠烟,陶一粟正在学习怎么抽,他刚刚咬开,一股薄荷味直冲脑,刺激得眼睛疼。“哪里?南非,还是就只是这里?”
  女人笑了一下,摇摇头:“这里,南非,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女人叼着烟,轻轻晃着腿,手扶着栏杆,仰着头看天空,陶一粟看着她自由不经意的动作,就莫名想伸手去拉,怕她滑落下去,像留不住的蝴蝶一样。
  “我也是刚来到这里,这两年我才听说这里。他们告诉我这地方对一部分人来说是人间天堂,用来滋生培养野心和欲望,只要你胆大心狠,什么都能要到,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利。”女人弯着嘴角,“他们不聊这里的时候,那么和善,一聊到这里,就像变了一个人。家里的事,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我有时候会猜,这地方是不是吃人呢?”
  陶一粟扭头看她,女人不过十七八,应该是上大学的年龄。
  “应该是的,我哥哥不会再回家了。”
  陶一粟手里的烟掉下去,他知道女人是谁了。
  陶一粟望了一眼下面的灯光,以及浮在脚下的风,闭了闭眼,这也好,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严梦熄灭了烟:“我相信你。”
  陶一粟一惊,转头看严梦。严梦的目光停在黑夜中某一处,她说:“人入树林,为取胜,点火制枪,与熊搏斗,与鹰搏斗,要赢过狮子,要打败老虎,才能胜利。可我要不想赢呢?在这树林里,难道就没有手无寸铁的人,伤败打滚的人,支离破碎的人,无家可归的人?他们要怎么办呢?”
  严梦看着陶一粟,陶一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处理悲伤,也不是想通就能好起来。我们家的人似乎有一种驱动力,这种驱动力不仅不鼓励表达情感与脆弱,甚至倾向于惩罚这种行为。大伯会去恨所有人,哥哥会什么都压下来,在这个地方,可能这样处理最有效率吧。” 严梦温柔又悲伤地看着陶一粟,“他们不愿意相信你,这会让他们好过一点。我愿意相信你,因为这会让我好过一点。”
  陶一粟小她一岁,低她一头,严梦像个姐姐,看着他的脸,看向另一个人:“你呢,你要怎么做会好过一点呢?”
  陶一粟看着严梦的手,放在他旁边,他的手,指间磨出的血泡,好了又磨,磨了又好,不需多久便会化成茧。另一只手白白净净,连深纹都没有,但这个女人说她以后都要在这里。
  陶一粟起身站起来,转身下楼。
  陶一粟径直去找严文,他一路通行,没有人拦。
  严文正在跟别人讲话,听见门响,抬眼看走进来的陶一粟。
  “我签。”陶一粟站直,“但是要让我回一趟家。”
  严文坐正:“做完头三个任务。”
  陶一粟点头:“好。”
  陶一粟出门后,旁边的男人看着文件,问严文:“那我还用去丽水吗?”
  严文把文件扔进抽屉。
  “算了吧。”
  


第60章 番外:异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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