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回答他,楚行云睡着了似的一言不发,贺丞去抓他的肩膀,不料才碰到他,他就往一旁倒在了地毯上,随之响起沉稳有序的呼吸声。
贺丞的脸很臭,在是否接一盆冷水泼醒他这个损到没朋友 的点子上犹豫了一阵子,念在今天是他的生日,姑且省了一盆水,铁青着一张脸把他拽起来抗在肩上,登上二楼把他扔到自己的卧室床上,为了让他睡的舒服些还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抖开被子扔到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贺丞掐着腰站在床边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圣人,非但没把他窗户扔下去,还给他脱鞋换衣伺候他睡觉,可恶的是这个混蛋不自知,而且不领情,真他妈的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
再多看他一眼,贺丞都倍感窝心,尤其是回过头想一想他这二十多年来面对的都是这具人形石塑,以后还不知要面对多久才会有铁树开花的那一天,贺丞就把他恨的牙痒痒,十分想用枕头捂死他,你了我了一了百了!
想起不久之前楚行云愚钝而不自知的比喻他们之间的感情是金玉之交,当时贺丞没搭理他,淡淡一笑敷衍过去,现在想起来,让人非常想揪住他的领子咆哮一句:谁他妈跟你金玉之交,老子等的是金石为开!
他在自己丧失理智和楚行云同归于尽之前关掉卧室的灯走了出去,然后冲了一个澡,在楼下的客房睡下了。
第二天一睁眼,楚行云发现自己躺在贺丞的房间里,两米多宽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而且身上的衣服被换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断片了,完全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喝了很多酒,导致他早上一睁眼就感受到宿醉的恶果。
他掀开被子头重脚轻的光脚踩在地毯上,打开卧室门走到二楼护栏往下一看。贺丞已经换上正装,恢复一身人模狗样儿。正在坐在餐厅,用湿纸巾擦小满胡须上干涸的奶油。小满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蹲在餐桌上,垂头丧气一脸闷闷不乐。大满趴在一边顶着一身白乎乎的奶油和面包渣子还在没心没肺的啃玩具。
楚行云扶着脑袋走下楼梯,晕晕乎乎的问:“你把它们扔到蛋糕里了?”
贺丞瞥他一眼:“昨天晚上你干了什么,你不清楚?”
楚行云:“……我还真忘了”说着指了指两只猫:“我弄的啊?”
贺丞把湿纸巾扔到垃圾桶,把腿一翘,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还有呢?”
楚行云现在比个失忆的强不多少,一脸无知的反问:“还有?还有什么?”
贺丞眼睛一眯,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金丝眼镜,煞有其事道:“你忘了?”
楚行云很清楚自己酒品不好,喝多了什么荒唐事都干的出来。最过分的一次是去年年底单位聚餐,他喝高了,硬是把当晚店里所有客人的单都买了,谁都拦不住。第二天醒来看到银行缴费短信,差点崩溃。
所以他现在很没底,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贺丞,陪着小心问:“我还干嘛了?”
贺丞眼瞅着他跳进坑里,勾起唇角目露精光,像一只引猎物入洞府的狐狸,睁着眼睛说瞎话:“昨天晚上你给你手机里所有人打电话出柜,说你不喜欢女人,喜欢的是男人。那个人还是我……你都忘了?”
楚行云如果能看到自己现在的脸,就能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人类面部表情中最大限度的尴尬,整张脸上写了两个大字:卧槽!
管杀不管埋的某人留下一句轻风细雨便挥手自兹去,不顾某人正在遭受天打雷劈。
“哦,对了。”
贺丞握着房门扶手打开门又停下,回过头对他说:“你还让杨姝不要再联系你了,我劝你暂时先别给她打电话解释,她近期应该不想见到你,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贺丞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太明显,明显到他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控制不住自己在门外笑出了声,楚行云甚至能听到他在吹口哨。
楚行云顶着一张神似用肾过度而灰白衰败的脸,找到自己的手机,忐忑不安的开了机,果真看到好几个未接,貌似间接证实了贺丞所言非虚,昨天晚上他确实把自己后半辈子的路都特么的砍断了。
五六个未接全是傅亦打来的,自己的副队的未接可不敢怠慢,楚行云赶紧拖着脑袋把电话回拨,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狂风暴雨,傅亦很快接了,说出的话确实堪比狂风暴雨,不过却是另一桩事。
“刘佳敏昨天晚上服毒自杀了”
第32章 少年之血【31】
解放军人民医院停车场,停着一辆法院警车。楚行云把车停在警车旁边,下车的时候目光扫到隔着一辆车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商务哈弗,哈弗的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前后摆动,车没熄灭。黑色的车窗里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令他注意到这辆车的原因是车里的男人向他的方向倾斜身体,貌似也在注意着他。隔着一扇暗黑的玻璃窗,他们对视了片刻,然后那辆哈佛倒出车位从他面前开了过去。
楚行云习惯性的记了一下车牌,又把目光放在他旁边的警车上。那辆哈弗显然已经停在这里有些时候了,没人知道他的动向所以那辆车蹲守的不可能是他,既然不是他,那就是这辆警车。
监护病房外,傅亦坐在长椅上闭着眼养神,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就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走到他面前的楚行云,摘下眼镜揉了揉困乏的眼睛,说:“刘佳敏已经脱离危险了。”
楚行云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向里看,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一下竟没认出她。才几天时间,几天前那个美丽骄傲又自信的女人此时了无生气的躺在病床上,血气全无,精神衰败。忽然之间消瘦了许多。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昨天不是才录她的口供吗?”
傅亦说:“没录成,她的律师从中干涉,而且她要求写自述书。”
“自述书呢?”
傅亦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纸张折成了方块,显然已将它做废纸处理,紧皱着眉头忧愁的叹了口气:“你看看吧。”
楚行云接过去一看,发现纸张上大大小小重重叠叠写满了娟秀的钢笔字,来来回回就一句话——放过我吧,我会永远沉默。
从这些错乱的字里行间,楚行云几乎能看到独自身处探监室的女人带着冰冷的手铐伏在桌板上。用纤细而颤抖的手指握着笔写下这些字,她一遍遍的写,一遍遍的复刻,直到把纸张写满,没有丝毫空隙。然后,她在一束惨白的追光下抬起头,露出一张干涸枯败的脸,望着摄像头,发出求饶的信号。
她在像谁求饶?法律吗?
楚行云看到她的求饶信号,就像看到黑夜下平静的海面忽然开始涨潮,潮水缓慢而悄无声息的漫过地平线,正蓄势凝发预谋着向岸边发起致命的一击,但是黑暗往往能掩盖一切危机和罪恶,黑暗是天生的完美的杀手,它可以在死亡般的寂静之中杀死任何人,任何人……
这些求饶信号,就像袁旭的求救信号一样隐藏着许多潜伏在海面之下的凶意和杀机,忽然之间,刘佳敏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个‘罪犯’的角色,她也变成了一位‘受害者’。
傅亦彻夜未眠,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无感慨道:“我有种预感,这桩案子,还没完。”
楚行云把纸张收起来放进口袋里,面色沉重的和未结案时面对一团疑云的情况如出一辙。
他很烦躁,也很气愤,同时也很无奈,这些威胁到刘佳敏生命的人,这些逼得她发出求饶信号的人,这些堵住她的嘴的人,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他们凭什么!
傅亦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本不打算接,一看是妻子打来的,还是接了。稍稍背过身压低了声音和妻子说了几句话,刚挂了电话就听到楚行云说:“我在停车场看到一辆车,在监视咱们。”
傅亦眉心微皱,稍一思索,问:“是黑色的哈弗吗?”
楚行云看向他:“你知道?”
傅亦回忆着说:“听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自打我进拘留所开始就有一辆车跟着我,本来还以为是我多虑了,现在既然连你都发觉了,那就是在监视我们,但是,他的目标是谁?”
楚行云拉开一个‘一’字步,左右转动脖子活动筋骨,一副披甲戴盔,全副武装即将上战场的架势,说:“目前看来,是刘佳敏。”
说完,他提了一口气,打开监护室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刘佳敏早醒了,平躺在病床上睁着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望着病房的吊顶。像一具躺在停尸房的尸体一样死气沉沉,了无生气。
楚行云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她的床头,坐下后单刀直入的问:“有人在跟踪你,你知道吗?”
没人回答他,整个病房里除了他的声音在没有其他声响,好像躺在床上的真是个死人,连呼吸声都没有。
“不知道?不想说?”
楚行云盯着她两腮下陷颧骨高凸的侧脸,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铺展了放在她面前:“那这又是什么?刘老师,你在求饶吗?向谁?”
依旧没人回答他,病房里依旧一派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