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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无罪证 (斑衣白骨)


  简单又精致的晚餐被端上餐桌,贺丞把楚行云面前的水晶残渣扫到一边,像个贤妻一样说:“吃饭。”
  楚行云倒了两杯白葡萄酒,端起来笑道:“碰一下吧。”
  玻璃杯相触发出一声轻响,来之不易几经挫折的一顿晚餐在幽暗的烛光下点亮。楚行云吃过不少次西餐,但依旧使不好刀叉,刀子划在盘底里的声音凄厉的像是他吃的不是牛排,而是盘子。
  贺丞皱了皱眉,抬手把牛排端走,像个天生的英伦贵族般慢条斯理优雅利落的切牛排。
  楚行云忽然觉得此时的气愤有些怪异,比如摆在两边的几盏香烛,比如正在播放的抒情钢琴曲,比如此时正在帮他切牛排的贺丞。
  贺丞穿着素色家居服,领子开的有些低,微微低垂着眉眼,轻薄的刘海轻轻搭在他的眉睫,脸上那副眼镜因没有灯光的直射,所以不显得冰冷且疏离。他安静又温顺的样子使楚行云感到有些陌生,也有些久违的熟悉。
  思绪一但钻入记忆深处的地方,就像探入洞穴的一缕风,无边无际,深不见底。在他看不到的洞穴深处,永远有一个小男孩儿守在洞底,在等他。
  此时这个小男孩就坐在他对面,离他不足半米的地方,为他过生日,帮他切牛排。这一切都让楚行云感到恍惚,他看着贺丞在幽暗的灯光下而模糊了轮廓的脸,仿佛他随时会抬起一张稚气清秀的脸,冲他笑的眉眼弯弯,扯住自己的衣角,叫道:“哥……”
  那个叫他哥的小男孩儿已经永远的被留在洞穴深处,此时的贺丞把牛排切成均匀的小方块,又把盘子端回他面前:“用筷子自己拿。”
  楚行云站起身走到厨房壁橱前拿了一双筷子,回来坐好,见他正在往‘素斋’里加醋,存心招惹他似的夹起一块牛肉送到他唇边:“菩萨,来尝尝人间烟火。”
  贺丞抬起眼睛瞧他,眼神凉飕飕的。
  楚行云逗猫似的把牛肉又往他跟前儿凑了凑:“听话,就吃这一块儿。”
  贺丞默不作声的看他片刻,唇角一豁,露出一丝笑,虽然不像平时穿西装梳背头的时候看起来有攻击性,但是此人的特质就是危险,即使有造型加持,看起来也像个居心不良暗怀鬼胎的太子爷,他说:“想让我吃肉?”
  楚行云脸上平静许多,定定的看着他说:“你得过了这关。”
  贺丞把双臂压在桌子上,上身向前倾,却躲过他伸过来的手,低沉的声音就像桌上摇曳隐烁的烛火,灼热,却小心翼翼。
  “这关不好过,你得帮我。”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过来,我告诉你。”
  此时的楚行云就像被过路的妖精迷住眼的唐僧一样,心怀善念毫无设防的学做他的样子,也倾身过去,被妖孽引进洞府方觉有诈……
  贺丞揪住他的外套领子使他难以后退,两人几乎额头相触,挨得极近,因为贺丞比他更高些,气场比他更危险更富有攻击力些,所以此时几乎以压倒性的气势把他圈属在自己的领地范围。
  贺丞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得献身啊,唐长老。”
  仿佛一股妖风吹进耳廊,楚行云像是被推了一把似的猛然往后撤。因为力道太猛,所以连人带椅子被自己掀翻,呼通一声四仰八叉的倒在地板上,捂着腰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贺丞亲眼目睹他这幅惨相,非但不帮,还在看笑话,抽了一张纸巾慢调丝缕的擦着手说:“起的来吗?帮你叫救护车?”
  两只猫倒时及时赶到他身边,喵喵喵叫的像是在哭丧。楚行云心里很悲锵,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老年生活,孤苦伶仃凄凄惨惨。就算他死了,贺丞这王八蛋都不会替他收尸,只会站在一边看热闹。
  他这边刚爬起来,就听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杨姝。
  方才他提着蛋糕上楼的时候给杨姝发了一条短信,向她道歉,说他有事不能陪她看话剧了。当时杨姝没回他短信,他不确定杨姝是不是生了他的气,现在她把电话打过来,楚行云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一来是他实在不擅长哄女孩儿,二来是他现在处境实在尴尬。万一杨姝质问他不赴约的理由,他说因为有只大妖把他抓进洞府非要给他过生日?
  大妖看他作难的脸色就猜出了是谁给他打电话,不紧不慢的夹起一块蘑菇,还明知故问道:“杨姝吗?叫过来一起吃饭好了,她喜欢吃什么?我帮她点。”
  说着拿起手机要拨号,楚行云见势不妙两三步蹿到他面前,跑得猛了险些又抻着筋,捂着后腰先是吸了两口冷气。然后把贺丞的手腕捉住,说:“祖宗您消停会儿行不行!”
  贺丞把手机放下,抬眼瞧他,像瞧一个笑话:“那你就坐下好好吃饭,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跑出去和她约会,还能做什么?”
  楚行云被他堵的无语凝噎,又被手里铃声搞得头大,索性关了机扔到一边。又从酒柜里拿出几瓶酒,气势冲冲道:“难为您看得起我给我过生日,今儿晚上不把您陪舒服了多对不住您是不是?喝,喝死再说!”
  贺丞一向为了装逼而存在的酒柜终于在这天晚上发挥了用场。他的酒柜空了,后半夜三四点,楚行云喝的不省人事发酒疯,抓住大满非要往它的肥脸上抹蛋糕奶油。还像训练警犬一样对两只懵逼的猫发号施令,坐!趴下!别动!齐步……走!
  贺丞只喝了两杯半的白葡萄酒,清清醒醒的坐在落地窗边儿的单人沙发上,用手机把他训练猫的样子拍了下来。
  楚行云把两只猫吓跑后,扶着脑袋往四周看了一圈:“人呢?去哪了?人……”
  他确实喝高了,高的连物种形态都分不清了,看到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不知拍什么的贺丞,七摇八晃的朝他走过去,弯下腰把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淌着醉意的瞳孔黑的像是两块被稀释的墨,他像是没认出眼前这张脸是人还是猫,直勾勾的盯着贺丞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贺丞?”
  贺丞把手机扔到一边,撑着额角好整以暇的抬起头看着他:“嗯?”
  楚行云看着他的脸,忽然长叹一口气:“我得向你,道歉。”
  说着,他站直身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铿锵有力道:“对不起!”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太响亮,躲在沙发底下的两只猫像过堂的老鼠一样窜出来转眼又跑了没影。
  贺丞很平静,起码看起来很平静,只是眼神有些放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重新放在他身上。
  楚行云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背靠落地窗,歪着脑袋闭着眼,貌似是喝多了感到头疼,正拧着眉掐自己的眉心。
  “你还需要向我解释。”
  贺丞如此说。
  楚行云撑着脑袋抬起半只眼皮去瞄他,得了失忆症似的一脸空白的问:“解释什么?”
  贺丞忽然离了沙发,也在地摊上盘腿坐下,摆出彻夜长谈的架势,语气变得有些强硬:“解释你当年为什么选择带走贺瀛,没有带我走。”
  楚行云蓦然没了动静,垂着脑袋难捱的沉默着,难以让人看透他此时到底是醉着,还是醒着。只有眉头越锁越深,像是金科状元上朝面圣,却被考倒,无地自容又无从躲避……
  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也一直被他们所规避。贺丞自作高傲不肯问,楚行云心怀愧疚不敢提。这么多年来就像根鱼刺一样梗在喉咙里,时光像陈醋一样把这层龃龉软化,但无法让它消失,它始终扎根在贺丞的心里,让他咽不下,忘不掉。到了今天,借着酒意,或者说是借着楚行云的酒意,他才问出来,这句话一出口,他心里忽然涌上无法言喻的畅快,貌似是……报仇雪恨的畅快。
  “……说,我知道你还醒着。”
  楚行云睁开眼睛去看他,目光才触及他的脸,就像被扔进炭火里一样慌忙逃开了,把头歪向一边用胳膊挡着自己的脸,几乎微不可闻道:“因为你有病。”
  贺丞:……
  他也是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楚行云不是在骂他,而是在陈述事实。
  贺丞看着他向左扭转了九十度的后脑勺,胸膛里忽然涌起一股很激烈的情绪。脸上浮现不知是怒,还是笑的神情。他紧紧攥着拳头,眼中的光芒却柔软的不像话,他的语气咄咄逼人,但是胸膛里却静静浮沉着深沉的笑声。
  “呵,你是怕我跟你跑出去后,死在大雪地里吗?”
  楚行云被他问的愈加抬不起头,索性把头埋进臂弯里,像个遇到危险避难的鸵鸟,闷声道:“我怕啊。”
  贺丞就像被扎了一针的氢气球,火渐渐熄了,气渐渐撒了,从百转千回的天空,绕过黑山白水,静静的,安稳的,着陆了……
  楚行云好像冲他使了一招四两拨千斤,亦或是以柔化刚,一招化骨绵掌打在他心口上,让他浑身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贺丞也是抬不起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似的,把头深深的埋下了,还把手掌横着撑在额头上挡住眼睛,浮在耳根和脖子上的血色越来越深,沉默了许久后,他猛然抬起眸子看向楚行云,目光像两把抓钩一样狠狠的钉在他臂弯里露出来的发顶上,眼眶里飘着一层湿漉漉的红光,咬牙切齿道:“放屁……你早就故意躲着我,早在除夕夜之前,你就躲我,还从我房间里搬出去,以为我都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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