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丞:“我为什么要赞美你们,你们是一个权力组织,而她们只是两个女人。首先在组织和人数上你们完胜她们。其次在‘专业程度’上她们完败你们。最后你们险胜,她们略逊一筹,在一场不公平的对垒中取得险胜,很值得赞美吗?”
楚行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的……胡说胡有理。早知道贺丞的思维逻辑是正常人不能比的,现在看来,人类都无法向他靠拢。他应该找一个没有法制没有秩序地方成立一个自己的乌托邦,建立一套荒诞畸形的规则,用来歌颂赞美他心中那些完美的犯罪计划。‘正义’和‘法制’为主流文化的社会已经容不下他了。
楚行云正待反驳他,忽听贺丞低声说:“看前面。”
他透过车窗玻璃往前看,只见他们来时的方向慢慢走近一个人,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置身于昏暗的夜色下,身穿白色齐膝连衣裙,背着挎包,披着长发。脚下的凉鞋随着她的步伐发出笃笃笃的响声。
她静静的走到墓园前,和守墓地的老头打了个招呼,穿过大门,踩上一层层石阶往墓园深处去了。
等她的身影消隐于夜色,楚行云和贺丞才从车里下来,两人迅速的穿过马路,踏进墓园大门。
“待会儿如果枪响起来了,你就往石碑后面躲。”
贺丞哼笑一声,没搭理他。
遥见高层墓碑后立着一个白衣女子纤细的背影,楚行云走在贺丞前面,尽量的压轻步子,一层层登上阶梯。在转角处停下脚步,打开随身的小手电朝十米外的女孩儿照了过去:“时小慧?”
女孩儿没做声,她站在墓碑前,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身前。微微低着头看着墓碑上的刻字,神情淡然的像摆在玻璃橱窗后的模特,感觉不到打在她身上的灯光似的,静静的站着。
楚行云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她:“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你也清楚我为什么会来这里。都结束了,时小慧,跟我回警局。”
女孩儿弯起唇角笑了笑,眼睛里空洞的像是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声音空荡荡的像是从远处飘来的风:“你们会给袁旭判刑吗?我把他养到成年了呢。”
楚行云又向她走近一步:“当然,我们会把他送进监狱,但是你也要跟我回去接受……”
忽然,女孩儿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再那么温柔:“他杀了我姐姐,我姐姐喜欢孩子,被发现枪械库也执意放他们走。但是他却开枪杀了我姐姐,子弹穿过她的脖子,他刨开我姐姐的肚子的时候,她还没死。她亲眼看着自己腹中的孩子被挖出来……如果需要我提供证据,当时木屋里的监控录像就在我的包里,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要保证,定袁旭的罪,把他送进监狱。”
楚行云忽然之间感到有些恍惚,面前这位年轻,狠心的军火贩,杀了一个孩子的女人。她并没有多少邪恶的用心,她只是在为自己心中的正义主持公道。
“……是你杀了程勋”
女孩儿说:“是我,都当做是我做的好了。不要再往前走了,楚队长,我不会跟你回去。”
说着,她转过身面对楚行云,手电筒的强光打在她脸上,楚行云才看到她满脸的泪水。
时小慧维持着艰难的微笑说:“父母感情不好,是姐姐从小把我带大。在我心里她是个母亲,她没嫁对人,丈夫赚得是卖命钱,我只能帮帮她。本来打算做完最后一笔就收手的。出事那天我到市里买机票,第二天八点的飞机,飞到国外,避避风头再回来。但是我回到木屋,却看到满地的血……看到监控的那一瞬间,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报仇。用最残忍的方式报仇,既然你们警察不能定未成年人的罪,那我把他养大。现在他长大了,该你们了楚警官,请你一定要,惩罚他!”
惩罚他!
惩罚他!
惩罚他!
这一声喊的让人心胆具裂,但是楚行云却在疑惑,这桩案子里,到底应该惩罚谁?
四面八方忽然亮起一束束灯光,齐齐的照在时小慧身上,把她脚下墓园的土地衬托的像闪耀的舞台。时小慧缓缓的看了一周,最后把视线定格在灯光之间的一个漏洞,朝着大门的方向。
楚行云把手电关掉,小心的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说:“跟我走,我向你保证,他会得到惩罚,但是你,也要接受惩罚。”
时小慧轻轻的摇头,眼神放空的看着大门方向,说:“我已经接受了惩罚。”
说完,她抬起一直用左手护着,垂在小腹的右手,一支小巧的女士手枪暴露在她的手中。
“砰!”
一声刺耳的枪响在墓园上空响起,墓园四周的林叶随之晃动,惊起飞鸟一片。
时小慧的枪口指向的是傅亦,开枪的却是傅亦身旁的杨开泰,一枪正中眉心。
枪响之后,第一个冲过去的是贺丞,贺丞蹲下身摸了摸她颈侧的动脉,回头对楚行云说:“死了。”
楚行云见过很多被击毙的犯罪嫌疑人,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是第一次见。他心里异常的沉重,以至于指挥后续行动都异常乏力。
傅亦把他的指挥权接了过去,叫来医护车把死者抬走,解散出警人员。后续收尾工作太繁琐,谁都没有注意到天边划过一颗流星,为这场被夜色笼罩的抓捕行动划上了休止符。
第27章 少年之血【26】
这天晚上,时小慧被送到停尸房,袁旭和刘佳敏被法警带走。楚行云第一次见到袁旭的父母,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
蓝天科技的总经理先生也是个悲剧,妻子与他不和,孩子跟他不亲。所以他对袁旭的感情也很淡泊,所担心的只有这件事会不会惊动最高检。袁旭刚被法警带上车,他就急不可耐的拿出手机疏通关系,然后请求警方封锁消息,不要将此事暴露给媒体。
而袁旭的母亲坐在车里,带着墨镜和口罩把自己包的很严实,自始至终没有下车。
时小慧的尸检报告在两个小时后出来,苏婉把报告交给等在走廊里的傅亦:“没问题的话,我就签字了。”
她的死因没有任何争议,只是走一遍程序而已,但是傅亦还是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看到最后附的随身物品详细时,忍不住诧异道:“枪里没子弹?”
苏婉道:“没有,枪膛里是空的。”
杨开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会……傅队!”
傅亦面色复杂的把报告交给苏婉,回身看着一脸慌张的杨开泰,缓缓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当时她虽然拿枪指着我,但是她根本没有看到我,或许她连光圈外是否有人都看不到,你……有点着急,开枪之前怎么不鸣枪示警?”
杨开泰警龄三年,今天还是头一次击毙嫌疑人。他和傅亦有点像,他们都很善良,都有些悲天悯人的性子,开枪后,他心里很难平静,很不安,此时却是万分的内疚。
“我,我慌了,我本来没想开枪,但是我看到她举起枪对着你,我脑子一热什么都忘了,就……对不起!”
傅亦看着他陷入沉思,这孩子跟了他三年,第一次出外勤第一次审讯,甚至第一次开枪都是他手把手教的。他一直以来就像一个好学生,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他老实听话,行为服帖,但是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傅亦曾怀疑他不是做警察的料,至少待在外勤没有优势。他暗示过他应该去技术队,这样才是他的才能最大程度的利用,但是他却坚持留在行动队。出外勤能够直接接触犯罪嫌人和犯罪现场,容易立功,容易晋升。换做任何一个人坚持留在行动队傅亦都会表示理解。但是杨开泰坚持留下让他有些不能理解,他是市局局长的儿子,银江市排的上号的公子哥。没理由也没必要蹲守在打击犯罪第一线,假如他愿意,在任何政府机关谋职位,加上他的背景和学识,仕途一定坦荡,他是为了什么?梦想吗?
杨开泰自己都坦言他对‘梦想’这个词很模糊,大学毕业后没有经过任何深思熟虑就到市局报道。仿佛加入警察阵营只是随波逐流,顺水推舟,并没有什么伟大的道德理想作为幕后推手。
简而言之,他是一个出身优渥,资源背景雄厚的骄子,但是他却不运用这些优势。
现在,他的好学生做出了他所始料未及的举动,他果决的开枪打死了犯罪嫌疑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选择把使命和责任放在一边。
傅亦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他,但不知道改如何安慰他,便轻轻的抱了他一下,然后对他说:“去找楚行云,问他,你这次的行动报告该怎么写。”
楚行云在杨局的办公室待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两个多小时里,他和杨局,还有法院刑院长,通了一个电话会议。会议主要讨论袁旭的案子,法院和警察局不隶属一个系统,但都向高书记负责。高书记鱼跃龙门在即,麾下蓝天科技是他的GDP政绩主要来源,邢院长在电话里旁敲侧击的踩了楚行云几脚,言曰当初就应该让程勋的父母撤案,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
楚行云乏得很,乏的一句话都不想说,像个章鱼一样七手八脚的摊在皮椅上,闭眼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