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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无罪证 (斑衣白骨)


  因为他凑的太近,贺丞不得不稍稍抬起下巴,胸膛里提了一口气,说:“我没动,是你的手不稳。”
  第一针终于下对了地方,楚行云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边专心下针边叮嘱:“保持住,一动别动。”
  贺丞感觉小命儿被他捏在手里,楚行云手里的针走位着实风骚,保不齐就扎在他身上了,于是果真梗着脖子一动不动,但是一动不动是王八。
  脑抽了脑抽了,竟忽然想起这句话,在哪儿听过?想起来了,楚行云很喜欢的一个喜剧演员说过这句话,导致有一段时间楚行云总是有意无意的模仿那个小黑人,让他也灌了耳音。
  贺丞顿时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动一动,而且他不想让楚行云看出他的局促和紧张,所以随手拿起了桌子一堆本子中的一本,心不专神不致的翻了起来。
  楚行云手里的针以一个风骚的走位,从左下针眼转了一圈又回到左下针眼,眼睛寸步不离的盯着手里的活,说:“别乱翻,证据。”
  贺丞很快明白了这是什么证据,从后往前翻了翻,又从前往后翻了翻,问:“笔记像是一个人的,为什么两种书写方式?”
  “运行性癫痫听过吗?发病或高压会导致短期的选择性失忆,我猜袁旭就是因为杀人后压力大,选择遗忘那段回忆。但是他的习惯让他记在日记本上,我问过他的同学和老师,他平时是左撇子,而且用本子总是从后往前写。失忆后,心里暗示导致他改变了书写习惯,像其他人一样用右手写字,从前往后写。一个笔记本,正面是失忆后,反面是失忆前,本子总有用完的一天,到这时候,正面和反面交汇,他就是想忘掉,也不得不想起来了,而且你看看这些笔记本的数量,至少三年的量。”
  贺丞:“也就是说,他想忘掉不堪的回忆,正常生活。但是这些日记一次次的让他想起来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让他意识到是他杀死了朋友,一次次的让他体验,震惊,恐惧,悔恨,无助,最后是绝望……这是他给自己最残忍的惩罚,他陷在这个牢笼里,一圈圈的转,每次都回到原点,永远都走不出去。”
  楚行云没有说话,穿针引线的动作放缓了许多,一颗扭扣缝好,他把线头咬断,还没打结,手就被贺丞一把推开。
  “啧,还没——”
  贺丞忽然拿起另一本日记,翻开几页,然后换了一本,再翻看几页。周而复始,把一半笔记本都翻了一遍。然后回过头,看着楚行云,神情复杂又古怪:“你确定这都是一个人写的吗?”
  楚行云:“什么意思?”
  贺丞单膝点地蹲在地上,把笔记本打开摆了一排,口吻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这些字的笔记虽然很像,但是不看笔记看逻辑的话,它们出自两个人的手。你在正面的这些文字,叙述平平,词句错落间毫无起伏,甚至有种草草了事应付差事的敷衍,是对自己的生活不满意,对自己人格的不自信的体现。这些文字的主人具有完美型人格的所有弊端,他懂得忏悔,极易愤怒,内心脆弱,容易被基本恐惧支配所丧失理智,欲望特质是毁灭和控制。而反面的文字,你看,他/她描述杀人时的淡定,潇洒,甚至连当时的天气和气温都记载的一清二楚,这是炫耀,很明显的炫耀。在这些文字里看不出丝毫的悔意和歉疚,典型的表演型人格。日期越往后推迟,这种表演欲望特质就越明显,最近的几本里甚至出现了很多不必要的感叹用词。这说明文字的主人正在一步步的走向失控,他已经忘了记载杀人过程的动机是什么,他沉迷于这件事中不可自拔,他越来越想要完全吞噬支配笔记本的另一个人。”
  贺丞忽然回头看他,琥珀色眼睛里盛满了璀璨的光芒,就像夜幕中炸开的烟花,美丽极了,更像是吸食鸦片后出现美丽的幻觉,他几乎以一种喜悦,自我满足的口吻说:“如果你口中的袁旭不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那他就是被人操控了,时间长达三年,或许更久。”


第25章 少年之血【24】
  让我们来回溯案件的起始。
  2015年10月13号,他收到第一封匿名邮件,时间是薛旻豪死后两个月。
  2016年12月1号,他收到第二封匿名邮件,时间是王明远死后一个月。
  2017年4月19号,他收到第三封邮件,时间是程勋死后的第二天。
  如果袁旭当初给他发邮件时处于失忆状态,但他感应到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时间越来越紧凑,说明他苏醒的次数越来越多。他陷入一种浑浑噩噩的自我保护中,为了躲避那种紧紧盘踞在他四周的危机感,他才发送求救信号。三封邮件均描述了,破碎的尸体,糜烂的血肉,歃血食人的蛆虫,和游走阳间的鬼魂。这种种画面看似天马行空破,其实描写了一桩案件。石燕和徐刚的惨死,正是破碎的尸体,糜烂的血肉,歃血食人的蛆虫,和游走阳间的鬼魂……
  袁旭的确在求救,他渴望把这种阴暗恐怖的回忆从自己的身体中驱赶出去,所以他开始求救。
  楚行云觉得贺丞分析的完全不错,这是一个有忏悔心的人才能做出的事。然而这个有忏悔心的人每次发出的求救信号都伴随着破碎的尸体,糜烂的血肉,歃血食人的蛆虫,和游走阳间的鬼魂。这种记忆深刻在他的骨髓里,即使大脑遗忘了,身体也会记得。是他亲身经历,看在眼里,甚至亲自做下的事情。但是他却从未在心里提起过薛旻豪溺死,王明远跳楼,程勋服毒。这是否说明了他的忏悔只围绕着徐刚和石燕?如果非要匹配这一死相的话,还有袁旭的表舅和舅妈。当年车翻下身沟后,袁旭也受了伤,直到一个星期后才被当地的居民发现。居民做口述,两个大人的身体在高温下严重的腐烂发臭,尸水淌了一地,尸体上爬完了密密麻麻的虫蚁,十五岁的袁旭就坐在不远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薛旻豪的案子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残破的小区里没有监控,四周街道上到处都是死角,无从查证。
  王明远的案子扯出了刘佳敏,但是证据不足无法定案,直到程勋的案子扯出了男人,才顺藤摸瓜牵扯出了袁旭。
  楚行云忽然觉得他们就像是必须依附生存的藤蔓,本能的寻找树干,绕树而活,因为太急切了,所以忽视了这棵树虽然伸向天堂,但是也扎根地狱。
  刘佳敏的证人,监控里出现的男人,被丢弃的手套,出现在袁旭衣柜里的外套,房间里的日记本……这些线索就像一个九连环。环环相扣,也太顺畅了。若想解只能摔碎了,重塑。
  等一等。
  楚行云心中一紧,快步走到文件柜里找出一份文件,纸张被他翻的哗哗直响。
  房间里的笔记本……他忽略了最重要,也是最不起眼的人物。
  他给傅亦播了一通电话,让他到办公室来,不到两分钟,傅亦就到了。
  傅亦对坐在沙发上的贺丞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楚行云身边:“你派三羊去接谁了?”
  “证人”
  楚行云指着卷宗中的某一行字,目光分毫不错的盯准了每个字:“小型枪支贩卖团伙,徐刚,石燕,和某不知名男子。根据落网嫌犯招供,以徐刚为首的团队共有三人,徐刚石燕夫妻,和石燕的弟弟。该男子行踪不定,身份信息查无实证,寡言少语,没人确切的见过他的长相也没有人和他交流过……”
  他忽然停住,指着最后一行字,指尖轻轻点了点,说:“从未以真面示人,既然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怎么确定是个男人呢?”
  傅亦把眼镜摘下来,倚在他的办公桌上,用眼镜布擦拭着镜片:“继续说。”
  “这个男人的身份先存疑,不下结论。你现在几分怀疑袁旭,觉得他是被珍珠塔监控拍下来的那个作案的男人吗?”
  傅亦摩擦着镜片,慎重道:“我只是觉得,那些证据太过刻意,监控拍到的男人如果不是袁旭,会是谁?”
  楚行云敲了敲纸张,说:“这个男人消失了,监控拍到的男人如果不是袁旭,监控中的男人也消失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两个人,是一个人”
  傅亦注意到他说的是‘人’,而不是‘男人’,道:“继续”
  楚行云忽然转头看向还在研究笔记本的贺丞,目光深不见底:“……你觉得他那张脸,披上长发像不像女人”
  贺丞:……
  傅亦闻言,认真的看了看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认真的说:“脸倒是很像,但是身高体型严重不符”
  “三羊呢?他的脸,他的身材,扮成女人像不像?”
  傅亦不假思索道:“像”
  楚行云说:“ 这就说明这个‘神秘男子’是一名身高体型介于男女之间,甚至无法判断的男女的人,男人扮女人不容易,女人扮男人就有优势多了。”
  傅亦带上眼镜沉思了片刻,抬眸看着他说:“你的意思是,这个人,是个女人?”
  “男人扮的女人,或者女人扮的男人。但是他/她以男人面目示人,所以我更愿意相信他/她是个女人。只有这个猜测才可以把所有死结冲破,所有走到死路被打碎的线索重新组合。现在它变成一条直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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