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之每走两步就回头看他一眼,生怕他跟丢了似的。
“哎哎哎,钱还没找给你呢!”老板追了出来,把零钱塞到方海粟手上,“我看这小哥只怕是醉了,你拿着。”
老板走后,方海粟转头看江遇之。
江遇之正回头看着这边,好像在等他走到面前去。
方海粟无语片刻,走过去道:“你钱包呢?”
江遇之反应了十几秒,掏出钱包递给他。
方海粟把零钱按数额大小整理好,翻开钱包放了进去。正要折叠钱包,动作蓦地一停。
他抬头看了一眼江遇之,又把目光专注地放在钱包的透明隔层,动也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又细又轻的询问勾连着小心翼翼和迷茫不解擦着唇缝而出:“为什么?”
隔层放了一张照片,是他和江遇之的合照,也是一张自拍。两人脑袋靠在一起,江遇之左手绕过他的肩膀比了一个老套的剪刀,没出镜的右手拿了手机,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尽管照片有些陈旧,但看着依然帅气。等方海粟终于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突然有点儿不想直视。
那次也是在国庆,算来有七八年了。
两人下午逛古镇,逛得正口干舌燥,江遇之便去路边买了两瓶矿泉水,而后突发奇想要比赛,说谁先喝完一整瓶谁就赢,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方海粟看他挑衅的神情,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于是,两个大高个子就在桥上猛灌水。
“喂,你输了啊。”江遇之擦掉嘴上的水光,故意撞了撞方海粟,拿着空瓶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眼神和笑声都表现出十足的幸灾乐祸。
方海粟把还剩三分之一水的水瓶盖上,缓了缓,幽怨地给了他一眼:“说吧,要我做什么?”
江遇之靠在石栏上环顾四周,瞥见桥下岸边的一对小情侣,示意方海粟看过去:“看见那对穿蓝色情侣服的人没?”
那两人牵着手,女生看起来挺高冷的,男生在一旁反倒撒娇服软样样在行。
方海粟找了片刻,看了几秒,应声道:“怎么?”
江遇之嘿嘿笑了起来:“你也学那个男生卖个萌给我看看。”
方海粟没好气地看他:“你好这口?”
江遇之上下打量方海粟一眼,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以示自我肯定,道:“你要是卖萌,肯定比他好看多了。”见旁边人沉默,他接着道,“所以,我只是好你这口,懂?”
方海粟避开目光,定定看了一会儿桥下流水,心跳加速,忽而对上江遇之的目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道:“遇之,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没事儿不要瞎撩拨人吗?”
江遇之眨了眨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傻傻地“啊”了一声:“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没事儿不要笑得这么甜吗?”
两相对视,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染上了几分甜蜜的暧昧。
江遇之微微脸红,声音突然加大了点儿,好似在掩盖什么差些脱口而出的心情一样:“不要转移话题啊,快卖萌!”
方海粟为难地看着他:“真要卖啊?”
江遇之点头:“卖啊,怎么不卖?现在就卖。”
方海粟如实道:“不会怎么办?”
江遇之想了两秒,道:“你随便眯个眼噘个嘴啥的,不就是了。”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典例。
方海粟白了他一眼,嘀咕一声:“什么恶趣味。”
江遇之将空水瓶搁在脚边,掏出手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哈,这种时刻不拍下来怎么行。”
方海粟正要抢他手机,江遇之动作极快,把手机藏到背后,另一只手抓住企图实施强盗行为的方海粟的手,道:“别闹,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愿赌服输、言出必行、能屈能伸呀。”
方海粟天人交战半晌,默默收回了手。
江遇之把相机调到自拍模式,一手揽过他,道:“来来来,合照,你负责卖萌,我负责拍。”
方海粟看了一阵镜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噘嘴,然后闭上了眼睛,不见为净。
江遇之侧头看方海粟,眼里的笑意仿佛要跑出来跳跃翻滚一般。
方海粟见许久没有动静,闭着眼催道:“好了没?”
江遇之清醒,转过脑袋看镜头:“马上就好了,我刚在找角度,你快噘着。”
头顶白云千里,身后绿水流长,周身皆是无限好的风光,而怀里正有一个合适的人,可双手奉上柔情满腔。多年前的这一切便组成了江遇之偏爱的短如闪屏却常起波澜的瞬间,在贴身处梦深时又温又热,叫人迷恋,不可忘怀。
江遇之把钱包拿了回去,动作幅度不小,看着更像是抢。方海粟手中突然一空,心里好像也跟着缺了一块似的,他怔怔抬头。
江遇之把照片取出来,歪头看了一会儿,直接对着闭眼那人嘟嘴亲了一口,然后将它放回原处,折好钱包,塞进裤兜。
方海粟深深呼吸一口,压下翻涌的情绪,心知过了今晚,有些事可能再也问不出口,然而今晚如果问出口,酒后到底是胡言还是真言,他必定也分不清。这一刻,他突然嫌弃起自己的思前顾后来,当谨慎变成优柔寡断,最后一定两手空空。
收好钱包之后,江遇之一直看着他,眼神似乎带着醉意懵懵懂懂,又分明认真柔软处处含情。
“走了。”江遇之见他像被定了身似的,再次出口道。
方海粟回神,抬脚跟他走。
江遇之固执地回头看他,非要等他把落后的半步踩上来,才肯继续往前走。
夜风又凉了三分,两人踏着如银月色,并肩慢行。
虽说是并肩,但起引路作用的还是对这儿更熟的江遇之,方海粟只是松着精神下意识地“江遇之往哪儿他就往哪儿”。
江遇之走过江边,在广场绕了一圈,又要沿原路返回。
方海粟察觉到不对,拉住他手腕:“你家在哪儿?”
江遇之低头,把他的手握住,然后没事人似的环顾夜深人静的广场。
方海粟僵硬地动了动手指,想抽出来,最终却没抽出来。江遇之貌似处于糊涂之中,而他的手掌干燥又温暖,那么放开这件事对于方海粟来说难度爆表便成了理所当然。
江遇之之前对他的未冠理由的关心让他有所抗拒,但现在意识不清醒时流露出来的疑似旧情却让他枯木逢春。此时,他不死心地觉得也许情况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也许,相牵的双手仍载了情意绵绵。
方海粟又问了一遍:“你家在哪儿啊?”
江遇之带着他到近处的长椅上坐下,这次也反应了一段时间,才指了指地,回答道:“我家就在这儿啊。”
其实醉得不轻吧。
方海粟看了看时间,还差五分钟到零点,这一天快结束了。让他这时候打电话给江母,他有点儿过意不去,所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江遇之发现方海粟并没有握住自己的手,仅仅只是任他所为没有抽开而已,干脆把那只手拉到身前,左手也覆上去,紧紧将它包裹在自己的双手之中,不留任何逃脱的余地。
没过多久,方海粟便觉得手上更热了,可他仍没想解脱出来舒服地吹吹凉风。除去路上车声,两人周围静得能让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躁动不止。
他舔了舔唇,把视线落在身前的地面,喊了一声:“江遇之。”
江遇之这才将放在双手上的涣散的注意力转到他脸上,很久才“嗯”了一声。
方海粟话到嘴边转了个小弯,似乎要做一个铺垫:“你这几年真的想过我?”
江遇之停顿了好几秒,像才想起要说什么,道:“很想,发过很多信息打过很多电话,然后没人。”
他的意思是即便知道手机号停了,还会忍不住去联系吗?
方海粟鼻子一酸,酸涩上涌,眼中隐约有了微微的不舒服。他像学生演讲前缓解紧张那般不动声色深呼吸一下,然后平静开口,语气压得只剩几分漫不经心:“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这世上分手理由太多:我们三观不合没有共同话题、你真的很好可我配不上你、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五花八门,说得好听,归根究底就是不爱了。
江遇之说要分手,那他肯定就是不爱了。方海粟五年前抱着这个要人命的想法孤身远走,沉在难过之中的时候当真是像身处冰天雪地却少了一抹温暖的火光,周围全是伴着刺骨寒冷的漫天风雪,看不见一丝一毫值得快乐和留恋的地方。
江遇之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上泛起沉沉的失落,仿佛连眼中的亮光都暗了三分,他的声音浸着酒意,泡开了压抑的痛苦:“我当时觉得肩上好重,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你说你再也不回来了。”
方海粟猛地转头看他,方才特意控制之后的漫不经心全数插翅而飞,只剩震惊:“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再不回来了?”
江遇之皱着眉想了想,指控他:“你说过啊,你就说过,我听到了。”
事情突然变得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速度快得让人不敢轻易接受新的还不确定的事实。
方海粟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吐不出一句话来。实际上,他也不知道醉酒的江遇之说出的话可信度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