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海粟看见了,面上闪过懊恼,一时顿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紧张得仿佛每个细胞都竖起了防人的盾牌。
江遇之走到方海粟面前,把鸡蛋给他看,问道:“它是不是很可爱?”
方海粟一个劲在在脑子里自问“怎么办”,即便知道此刻他到了面前他在说话,也分不出另一份心思来应付。
江遇之兀自叹了声气,可惜地看着手上的碟子,忽而摸了摸方海粟的脸,又及时收了回来:“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我就不把模具给别人了,这个心形的算常见的,本来还有好多别的呢。”
说罢,江遇之转身,咬了咬下唇,却还是没忍住,脸上炸出烟花般的笑容。
他哪是喜欢鸡蛋,明明是喜欢我啊。
他都紧张得不知动作任我摸他了,他这分明就是喜欢我!
方海粟迟迟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欲出口反驳,但又怕他听了追着多问,于是只动了动唇,声还未出便已作罢。全身的盾牌瓦解得莫名其妙。
两人相安无事地吃完早餐,方海粟把碗刷完准备请人出门右拐,却被江遇之叫住。
“粟粟,坐这儿来。”他回头眼巴巴地望着方海粟,右手拍了拍旁边的沙发。
方海粟把赶人的话吞回去,坐到另一边,示意他有话就说。
对方穿着拖鞋于江遇之来说很是方便,他微微歪头将视线放在方海粟的脚踝上,定定看着,仿佛是在估量着什么。
方海粟察觉到后,踢了鞋子,双腿盘坐在沙发上,顺便把之前丢在茶几上的书拿在手里,继续装模作样,敌不动,我不动。
江遇之默默收回视线,从兜里摸出脚链,捏了捏递给他:“之前出差给你带的。”
方海粟把目光从书上移到他手上,瞥见了一根串着铜钱的红绳。
江遇之见他没动作也不言语,手往前凑近几分:“脚链,驱邪避灾,我在寺庙求的,诚心诚意带着愿你平安的愿望求的。”
方海粟把书摊放在腿上,抬眼看他,许久之后才道:“为什么做这么多?”
江遇之仍伸着手,对上他的视线,眼神痴痴,慢声道:“我忍不住。”
方海粟的心因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痴意颤了颤,继续问道:“原因呢?”
手轻轻落在腿侧,江遇之握着脚链,轻笑一声:“你以为什么原因,还能有什么原因?”他翻出手机点亮屏幕,钱包也摊开放在方海粟眼前,“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的照片设置成屏保,放在贴身的钱包里,能是为什么?”
答案昭然若揭,方海粟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我之前真的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所以那次碰到你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就像盼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出现了,我再也不用守着一个停了的号码,所有虚无缥缈的思念都落到了实处,化成满地奔跑的小鹿,满天飞舞的蝴蝶,然后全都冲进我心里砰砰乱动,搅得我整个人都平静不下来。”江遇之的眼中仿佛盛着温柔的碎光。
方海粟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那次重逢于他自己是大起的波澜,于江遇之只不过转眼即逝的水花,哪里又晓得剖开平静的表面往里看,双方都一样呢?
“几年不见,你有了一些变化,你在千方百计地避开我以及任何有关我的话题,不明显,但我看出来了,可我还是想靠近。就因为我忍不住这种心思,控制不了,所以才做了很多你想拒绝的事情。你觉得这份忍不住还能有什么原因?”江遇之直勾勾地看着他,所有感情都不必再收着,都急需出口,“粟粟,我忘不了,我喜欢,我爱。有人说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可爱明明是想触碰,想拥你入怀,想甜腻长吻,想负距离接触,而身心永不收回。”
情话是爱情赋予任一虔诚去爱的人的武器,专往他人柔软的地方戳。
听了这些,方海粟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难过,他生生忍住落泪的冲动,眼底蓄着水光,出声带着几分不解和委屈:“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分手?”
有些话轻易问不出口,一旦问出口,问话者可能马上就要迎接铺天盖地的忐忑。昨晚一问,他便是抱着这种因结果未知而紧张的心情,前提是江遇之的不清醒,方式是掩饰自己珍视的漫不经心,为自己留足了退路。但此刻一问,江遇之刚说出的那些真挚动听的情意把他的优柔寡断打得魂飞魄散,仿佛令人悲伤的剧情一下子有了反转,因此一字一标点皆是勇气。
江遇之难受地握紧了手中的脚链:“我当初不够成熟,遇事只看得到沉闷的灰色。”
方海粟看他突然低了头,还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想起昨晚的事,便道:“你是因为我说过再不回来?”
江遇之点点头,又轻微摇了摇头,抬眼看他。
方海粟看他点了头就立马道:“我明明没说过。”见江遇之对自己的说法并不意外,他便以为是对方弄错了,觉得更加委屈,接着解释,“我没跟你说过,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压根没想过不再回来。”
江遇之听了后头一句话,见他眼中有急色,分明没说假话,便说出自己的疑问:“那你为什么和你妈妈打电话说再不回来?”
方海粟被他问得一顿,努力回忆起那个电话,张了张嘴,对这份误会感到无语,最终只在弄人的巧合面前泄气道:“你听到电话之后怎么不问问我……”
江遇之不知其中还有什么未解的缘由,心中却偏向于另一件事:“当时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让我觉得很痛苦。后来无意间听到你说的话,你又说得那么决绝,我真的一点儿想问的心情都没有。”
方海粟愣愣地看着他,脑中闪过他夜里说过的话:“我当时觉得肩上好重,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你说你再也不回来了。”
他以为是醉酒的人说话颠三倒四,是他说的永远离开让江遇之喘不过气,没想到还有未知。
“是什么事?”方海粟看他多年后提起仍不像完全无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不方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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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情意四
江遇之摇头,下意识拿舌头顶了顶右侧腮帮,看着方海粟道:“你记不记得你打电话那天,我下午请假回去了?”
方海粟早就把打电话的记忆全都调了出来,自然记得之后的事情,便点头应了声“嗯”。
当时他在宿舍打完电话,过了几分钟,江遇之就推门进来了。
“遇之。”方海粟笑着喊了他一声,甚至对他电力十足地眨了眨眼。
江遇之也想对他笑笑,可觉得有些难度,于是低头掩下情绪,把手上提着的蜂蜜柚子茶放他桌上,尽量控制声音让其保持在一个比较平稳的状态:“喏,给你带的。”
方海粟笑得更开心了,轻轻捏了捏他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拿过桌上的柚子茶,边把吸管插进去边道:“谢谢。”
江遇之转身去了自己的桌前,开了柜门,隔开方海粟不时望过来的视线,一阵乱翻。其实他也不知道手上在进行什么动作,心里乱得很,意识神游在外:“粟粟,好喝不?”
“你买的肯定好喝。”方海粟打趣道,“你想喝,一口吗?”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江遇之深深吸了口气,只做出拿衣服的样子,这下才笑了笑:“别想找借口亲我。”
方海粟估摸着另外两人快回来了,没打算在他们面前停不下来,只“哼”了一声作罢。
江遇之死死抓着两件衣服,直到手指微微抽搐,才关上柜门,从笔筒里找出早就下好了请假条的u盘:“我忘了点事儿,再出去一趟。”
方海粟“啊”了一声以示知道了,江遇之就走了。
方海粟记得每一个细节,当时并不觉得奇怪,现在被刻意提起,那些没细想的小动作——比如他拿柜门挡住了视线,又比如他一眼都没正视过自己……似乎每一处都有疑惑。
“你那天没找我去吃晚饭,我打了电话,你才告诉我你请假了。”方海粟看着江遇之,“我问你怎么了,你只说是临时被你妈妈叫回去的。”
“是,当时家里出了事。”江遇之抿了抿嘴,呼出一口气,“我爸出了车祸,正在抢救。我回去直接去了医院,我奶奶我妈就等在手术室外哭,看见我来了,两个人一句话也讲不完整,当时真的特别庆幸自己在本地的大学读书。之后你打电话给我,那时候我正准备回家等我妹放学,想先瞒着她,如果手术成功就皆大欢喜,她也不用急于承受这么多。”
听得出结果并不好,想到这儿,方海粟呼吸一窒,不由坐直身体,腿也放了下来,紧绷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说的话上,书本掉落也未察觉。
江遇之弯腰捡起他脚边的书,放在茶几上,又坐回原处,看着他道:“手术不算成功,我爸昏迷了几天,在夜里走的。而对方酒驾,当场死亡,无亲无戚,孤身一人,责任没地方追究。我家亲人不多,葬礼没有大办,但那段时间每一处空气都像浸了水的棉被,又沉又重。我妹怕我们看了难受,总躲房间偷偷抹眼泪,你说她也是蠢,出门就红肿着眼谁看不出呢?我奶奶啊,也难过得要命,在床上躺了几天,不肯留下,回了乡下。我妈那么温柔坚强的一人,整天整天不说话不理人不吃饭不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