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一言不发,陷入了深深地沉思,隔了一阵才回道。
“有秦大将军护着,秦夫人应该不会有大碍。“晏清这句话好似是在安抚一般。
“希望是吧。”秦怀臻转过身笑着。
第66章 可泣
【灵台县】
我现在正在清理账簿,厚沓的黄纸上面缝了深蓝色的书皮,不用翻就知道这一次的花销又会像之前一样,临近赤字。
县令大人是个聪明人,不,或者说我的叔父,他总是费心机,不分昼夜地搜刮民脂民膏,做地下买卖,并且想方设法不让任何人发现。
至少我是知道的。
我的妻子已经离开我将近半个月了。
但成婚的那日我却还历历在目,早晨府上开了门,正巧旁边的梨花飘落下来,我看见她站在门口略显唯诺的样子。
我从来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她。
烛光稍稍扭曲了下午的屋室,她的脸也变得比白日里模糊。
但依旧能看见她眉眼里隐约透出的一丝紧张,如今像不断生成的烙印,烂在我的心上。
里面的屋子总是比外面黑,门外柱子上的红绸子一半明一般暗。
争吵打闹的声音在这里渐行渐远,她的手总是很热乎,可这一次却不同了,她好像对婚礼明显的没有太多准备。
可我已经准备好了,从遇见她时就准备好了。
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能感觉到她细腻的手,和黝黑柔顺的发丝,以及砸在身上的福豆。
可我又被拉了回来,被众人狠狠的拽了回来。
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也在屋室里,墙上的白色绸子被恶意地放了下来,笼盖在她的身上,我没有犹豫地冲了过去,揭开时,我楞楞地站在原地。
此刻的样子,哭喊拍打也变成了徒劳的做作。
她的脸上满是疲惫,可能是因为今日整整一天的劳累,结婚时宾客盈门,她都个个招呼,面带笑容。
她微微颦眉,我拿着侍童递给我的棉花,放在她的眼睑里面,抚平了她的眉心。
她的身体很冰冷,她太累了,以至于,先离开了。
可是你做的一切,却都是无用功……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你吗?
说你不是清绝者,说你不干净,所以才被那些死去的先人唾弃,将你带离人间,送回地狱,以免玷污了灵台县,你知道么?连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立章在试图维护你时,也被他们说得将信将疑。
你离开的时候痛苦吗?
许容舟闭眼,苍白的脸上划过了一行冷泪。
“许郎!”
她一身粉衣,头发盘起,手里面拿着枇杷叶,在山坡上朝他招着手,连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尖利俏皮的虎牙悄悄露出,勾起脸上醉人的酒窝。
“啪!”
许容舟站起来,拿着账簿本对着桌子沿边猛地砸去,不停地砸,直到簿本的缝线脱落,黄纸漫天飘散,桌上从她家里各个角落搜来的白纸上写着“贱人”二字的纸张,全部扬在空中。
许容舟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出了一声嘶吼,随后就是无止境地哭泣。
棺材合上的那一刻,我摸着你的脸。
好冷啊。
“怎么突然这么冷……”秦怀臻打着哆嗦。
“天气是有些转凉了。”
晏清脱下薄外衣披在秦怀臻的肩上,细细调整着。
“怎么我之前没感觉到。”
“你之前穿的,能跟现在的老百姓一样吗?”晏清突然笑着调侃道,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离得秦怀臻很近,秦怀臻盯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啧,听你这话是后悔说养我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养你了?”晏清有些诧异,但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尾音都带着轻快。
“诶打住,你说了就是说了,就算我找到证据你也会赖账,还不如不说那么多了。”秦怀臻做了一个停的姿势,不依不饶地往前走着。
晏清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跟着走。
他们的计划是从巷道的楼顶房屋,一直到县令的府邸,之后再到后山区,然后去上次的地方,翘开棺材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
秦怀臻觉得自己的步伐有些重,抬头望向前边看起来丝毫不费力且面无表情的晏清,不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怎么,自己平时东吃西喝胖了还怨别人?”晏清站在不远处笑着说。
“少废话!拉我一把!”秦怀臻伸出手。
晏清顺手拉起他,之后就听见一阵鞭炮的响声,秦怀臻好奇地走过来,踩着黑灰色的房瓦,发现他们正站在一个算是大户人家的屋顶上。
下面拥满了人,个个都是一脸喜盈盈的面色,在人群中央,许多小孩都嘟嚷着看不见,所以骑在了自己父亲的脖子上,穿着花衣裳,手里拿着蝴蝶糖画,连脸上粘着糖都不曾察觉。
房顶上站着一位气宇不凡的白衣公子,他的发梢间露出一双锋利却又醉媚的眼睛,他停在一块石瓦上往远处望,好像是注意到有人的注视,看向孩童,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白色的发带飘起,竟不像来自凡间。
小孩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次往上看时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只在空中旋转飞舞的白蝶,小孩的眼睛睁大指着蝴蝶说。
“爹!我看见神仙了!”
“鬼仙!臭小子还不快下来!又长胖了!我的脖子都快被你压断了!”男人吼道。
秦怀臻深吸一口气说:“你为什么躲起来了?”
“你也可以躲起来。”晏清有些疑惑地说。
“你明明知道我!算了。”秦怀臻不想再做解释,转身露出了一双眼睛往前看。
“噗,刚刚有小孩说你是神仙,我在这里都听见了。”
“是啊,我这个天仙你都不保护,真不知道你还能干什么。”秦怀臻说着。
“保护?”这两个字在晏清心中落地,发出“嘀嗒”的声音,很响。
他们的方向正对着里屋,有两个人开出一条道,女人一身婀娜绿裙,头顶细釵,尾部不断摇晃着金色蝴蝶,映亮她的明媚脸庞。
豆子洒在身上的幸福盖过了疼痛,牵着长辈的手一齐举起跨过烧得正旺的青盆,顿时四周响起了激烈的掌声起哄,像是幼时初次完成蹒跚学步的鼓励。
来到新郎的身边,脸上的笑容像死结一般解不开,捂着嘴,金色的手镯卡在手腕上,两只手握得很紧。
“这就是成婚对吗。”
晏清看着下面,尾处站着两个男人,穿着淡红的衣裳,似乎发现了秦怀臻和晏清。
他们站在人群的最末端,靠得很近,连服饰都很相像,其中一个人的侧脸充满了不用言语说明就能看出的艳羡。
另外一个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思,悄悄靠近了一些,抵着肩,手掌轻轻碰触,扣在了一起。
晏清用余光看向秦怀臻,他的眼神有些灰沉,眉轻轻蹙起。
为什么他们只能够站在角落。
“走吧,成亲就是这样无聊,没什么好看的。”秦怀臻说着。
“我们今晚去他们说拜先祖的地方去吧。”晏清想岔开话题。
“正有此意。”秦怀臻回。
继续往前走着,都是看腻了的绿草花叶,如此反复,再也没有宜人,只有厌倦。
秦怀臻的步伐也变得越来越快,没有之前的笨重,而是全程一直甩给晏清背影。
到了后山。
“我们要去哪儿?这里的冥纸都被清扫干净了。”晏清说。
“我记得他是往....”
秦怀臻用手指在空中比划,沿着山路的方向,回忆着抬棺材的路线,蜿蜒盘旋,漫天的冥币纸钱洒下来,面无表情的许容舟走在最前面,修长洁白的手指突然在一个地方停下。
“那里有个山洞!”秦怀臻有些兴奋,完全没了刚才的无奈沉寂。
“走吧。”晏清笑着说。
他们快步向前,完全忘了一路上的泥泞坎坷,两个人都很想求得真相。
来到洞前,兀自掀起一阵阴潮湿冷的风,从里面吹出来,就像是住了个不能见光的鬼魅,只能向风倾诉。
秦怀臻说:“要不你要把外套穿...”
“穿好,别脱。”晏清先行一步,说出这话。
秦怀臻挑着眉,也没推迟,跟随着晏清的身影往前走,里面变得越来越黑,能清晰地听见滴水声。
再往里面走,能听见晏清擦动打火石的脆响,周围逐渐亮了起来,秦怀臻能看见这里摆放着许多东西。
风使劲吹动着破旧泥泞的竹马,就像是真有一人坐在上面轻轻摇晃,用空洞的眼睛看着秦怀臻。
旁边有一棵被砍成半截的树,无力地垂在那里,深绿色的树叶逐渐变黄,厚实地铺在了地上。
上面还堆着几颗烂掉的青梅。
晏清点亮了前面的灯,看清他旁边摆了一口棺材,上面放着一个黑色的牌位,没有写名字,中间的香炉也只剩三根光木棍,粘着些蜡。
“棺材上面怎么是空的?”秦怀臻问。
“你指的是固定的皮条吗?我刚刚用剑挑开了。”晏清手里拿着黑色的皮条说。
“哦,我还以为闹鬼了。”秦怀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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